无处不在,无处不是。
全是生机,全都是人。
魏教官猛然意识到,他所见到的,关于这座山深处的一切,全部由来于人。
这里人就是山。
土壤是人、绿叶是人、花草是人。
被藤蔓攀附的树木是人,攀附树木的藤蔓是人。
汲取养分的花朵是人,被汲取养分的土地是人。
人的成分在这片土地是混乱的,但又不见骸骨与尸骸,他们本身就是土壤。
魏教官走到地上一个闭眼的感染者身边,他身上有一小丛草莓苗正在生长,他看到这个感染者正在呼吸,将手放到他身上打算试试能不能叫醒他。
他的手戳进了一团软烂的泥里。
这个人,已经腐烂成为了土壤,但他还活着。
不,准确地说,是他已经转化为了土壤,成为了山脉的一部分。
一颗椰子砸在魏教官头顶的钢盔上,落在他脚边,将他刚刚碰到的那条手臂碾了个稀烂。
魏教官看到手臂之中,是草莓的根须。
这些根系仿佛天然就在这里,如同血管一般地和谐,也可能,它们原先就是血管。
鲜艳与灰败,死去的人与植物的生机,从未削减的阳光与遍地人类尚未转化的残骸,甚至迸发出他从未见过的美感。
诞生与终焉在这里一同汇聚。
死亡之美与诞生之美,都在这里演绎。
他看到了徐海,徐海也躺在其中。
魏教官知道徐海的体检报告,他已经不能算人,只能说是一堆活动的土。
他躺在这里之后,啊,不知道怎么的。
魏教官突然对他的那一份安心感产生了向往。
似乎他就应该在这里,人就应该在这里。
土地就是人的归宿,死后的埋葬就是人的归宿。
微小的电流从他身上串过,电击唤醒了他。
摄像机重视地记录下这一切,他身上带着的数个监控仪器也监察着他的生命体征。
“你在无故亢奋,注意稳定心神。”苗玉说“你们已经足够深入了,够了,现在马上出来。”
摄像头对准的位置刚好有徐海,他刚刚一躺下,一束百合花就从他的身上生长开放,引来蝴蝶竞相追逐。
他被“分解”了。
但不是尸体被微生物腐败的、肮脏的腐烂的分解。
他的眼睛化为两只蜗牛从眼眶里爬出,发丝成为绿色的草地,指甲变成蝴蝶,草莓的嫩芽从他体内破开土壤。
这是一场转化,也是一场腐败。
但是很美。
美极了。
是一场异常美好的终焉。
人的生命在死后得到了延续。
魏教官总觉得这一幕他在哪里见过。
是的,是见过的。
某个巨人化为大地的神话中,他孕育了万物,双眸为日月,血脉为河流,肌肉为高山,骨骼为矿石。
这里,如同这一场神话的再现。
他知道自己得马上离开,不能再看了,不然他感觉自己随时都可能躺下去。
特制的苦味药剂被他咬破在嘴里,剧烈的苦涩刺激得口水不断分泌,他强行驱动自己的四肢,它们已经近乎陷在土里。
魏教官带着其他人原路返回。
有没有带着其他人,他其实已经不知道了。
他看着路边的篱笆,总感觉有些眼熟,但他不敢深想下去。
魏教官走到他们进山的入口处,他只要一步就能出去。
正当他打算下去的时候,他看到一个中年人踉踉跄跄地过来。
近了之后,他发现这个中年人双目赤红,神色焦躁,口里一直念叨着“山、我要去爬山”
魏教官呆呆地看着他路过自己,猛然一把把他拽住,压在地上,他用随身携带的抽血器给这个中年人来了一针,见他身上流出猩红的血,知道他是一个还未被转化为土壤的,彻彻底底的普通人。
是一个第一阶段的感染者。
他们已经有了第二阶段转化第三阶段也就是最终阶段的资料,现在还缺少一阶段转化二阶段的。
人类是怎么变成土的,他必须跟着他过去看看。
这是一份,非常重要的数据和实验材料。
中年人掀开压在他身上的魏教官,他甚至没有对魏教官发火,直直冲着山脉里跑去。
“你真的要去吗”魏教官的耳麦里传出一个声音“这不是命令,你的生命更为重要,你得回来。”
他已经分不清这是谁说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