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嘉靖帝便把严嵩、徐阶、袁炜三位内阁大臣叫来商议此事。
嘉靖帝只在孙儿面前,是个慈祥的爷爷,在大臣面前可不是“朕刚搬来玉熙宫,只说暂住,可这一住就是两年多。”
“各地年年天灾,国库入不敷出,朝廷没银子,朕也理解。”
“玉熙宫虽然狭窄、光线不好,排水也不好,一到雨季,许多地方积水严重。”
“但勉强也能住,毕竟朝廷和宫里需要花钱的地方很多。三大殿、安阳门都需要修缮。”
“现在,这些地方该修的
也已经修好了。”
“世子年底虚岁就四岁了,是到了该开蒙读书的年纪。玉熙宫内,连一间像样的书房也没有。”
“你们几个商量一下,想个解决的办法出来。”
三个人站在下面,各有各的想法。
袁炜靠写青词入内阁,前面是明争暗斗你死我活的首辅严嵩和次辅徐阶,内阁没有他说话的份儿,有什么决定,他听着便是。
徐阶也没说话,他在等严嵩这个首辅先开口。
嘉靖帝也看向严嵩“严阁老,你先说说吧。”
严嵩是最懂迎合他的人,他想要什么,不用直接说出口,只要委婉的表达一下,严嵩就懂了。
严嵩脑子混混沌沌,有点没反应过来他们在说什么。只听到皇上嫌弃玉熙宫这不好那不好。
既然光线昏暗,那就挑个采光好的;下雨积水,就选个排水好的;孩子要读书,没有书房,那就找个宽敞的宫殿。
能够同时满足以上条件的宫殿,眼下就有一个,挑个黄道吉日,嘉靖帝立刻就能搬进去。
于是,严嵩对嘉靖帝说道“老臣以为,宽敞明亮,还不用担心积水的宫殿,眼下就有一座。”
听到这话,嘉靖帝肉眼可见的不满意,脸色阴沉下来。但还是问道“你说的是哪里”
自从老婆死后,严嵩的精神状态就愈发不对劲儿。再加上儿子不能时刻在身边给他出谋划策。严世蕃沉迷酒色,他送回家的消息,每每要等到儿子在床上办完事才能看到,耽误了不少事情。
严嵩是真的已经非常苍老了,八十四岁的年纪,很难让他思维敏捷,迅速做出判断和应对。
他根本没注意到嘉靖帝脸色已经不好了,还继续真诚的给嘉靖帝选地方“南城。”
“”
不光嘉靖帝震惊,就连旁边
的徐阶和袁炜都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万万没想到,他能把这个地方找出来,并且推荐嘉靖帝搬过去。
南城,那是什么地方,那地方在一百年前,是嘉靖帝的太爷爷居住过的地方,又称南宫。
正统十四年,明英宗朱祁镇受太监王振鼓动,怀揣着“天子守国门”的理想,御驾亲征。
奈何没有他爹和他太爷爷的本领,被瓦刺俘虏,后世称“土木堡之变”。
后来,瓦刺发现在他身上捞不着好处,还得好吃好喝养着他,于是只能把他放了。
当时正是景泰元年,也就是他弟弟朱祁钰接班当皇帝的第二年。
朱祁钰龙椅还没坐热,太上皇回来了。一国不容二帝,把人关在南宫,锁了七年。又是大门上锁灌铅,又是加派锦衣卫严密看管,连食物都只能通过小洞递入。
现在严嵩建议嘉靖帝搬去南城是什么意思自己高门大院好吃好喝安享晚年,打算把皇上软禁起来
他要不是疯了,就是在故意恶心嘉靖帝。
严嵩当然没疯,现在严世蕃在家守孝,赵文华死了,远在南直隶治理黄河的朱衡升任工部尚书。
朱衡不是严氏一党,工部现在也不是他严家做主,皇上要修宫殿,他严家又捞不着好处,当然是能拖就拖,玉熙宫住不下,那就搬去南城住着。
震惊过后,嘉靖帝简直怒不可遏。手边逮着什么砸什么。
从欧阳必进的事情、到百花仙酒、进献金丹、再到他的干儿子赵文华侵吞十几万两军饷以上种种,嘉靖帝早就对他厌烦了。
徐阶静立一旁,看着眼前这一幕。他忍辱负重折服十几年,等待的就是一个机会。一个获取嘉靖帝的信任,彻底搬倒严嵩的机会。
他曾为了入阁,将自己的孙女嫁给严嵩的孙子做小妾,也在看到嘉靖帝将五色芝交给严嵩炼丹时,跪在嘉靖帝跟前,违心地说自己愿意为皇上炼丹。
此时,他又站了出来“臣记得修缮三大殿之后还有一些余下的木料,可以用来修缮万寿宫。”
嘉靖帝问他“什么时候能修好”
徐阶飞快在心里琢磨,严嵩说得也没错,万寿宫损毁严重,确实没有足够的木材将整个建筑群翻修一遍,但把主要的宫殿修一修,让皇上祖孙两人住进去,问题不大。
世子腊月生的,读书怎么也要等到明年开春。只要保证在那之前,修好便是。
嘉靖帝听了很满意,这事儿就交给了徐阶和他的儿子徐璠去办。
走出玉熙宫,严嵩知道自己完了。于是,他找到徐阶,请他到家里吃个便饭。
他有什么目的,徐阶心知肚明,但还是去了。
果然,饭吃了一半,严嵩跪下给徐阶磕头,说自己死了不要紧,一家老小,就拜托徐大人多多照顾。
在很多年前,时任内阁首辅夏言,手握严嵩贪赃枉法的证据,后者登门,跪地求饶,痛哭流涕。
夏言感念他们是江西同乡,饶了他
这一次。
没过几年,严嵩与嘉靖帝乳母之子,时任锦衣卫指挥使的陆柄串通,诬陷夏言勾结边关将领,
收受贿赂、战败不报、贪墨军饷。
夏言成为明朝第一个,被西市斩首的内阁首辅。
徐阶若是答应了严嵩,那么很快,他就是下一个夏言。
他忍了这么久,是要给夏言报仇,不是重蹈覆辙。
徐阶曾经骂过夏言,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情。后来,嘉靖帝立当时的二皇子为皇太子,为东宫选拔僚属。夏言秉持公正,推举了徐阶。
徐阶心里清楚,严嵩只是失去了嘉靖帝的信任,离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自己任重而道远。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很快,进入春末夏初时节。太液池岸边的杨柳长得郁郁葱葱。垂下的柳枝尖儿随风摇曳,轻点在水面,荡开圈圈涟漪。
朱翊钧坐在池边一块大石头上,手里拿个馒头,一点一点掰下来丢水里,投喂锦鲤。引来好大一条黑色大鱼,把其他小鱼挤到一边,自己独享美食。
朱翊钧叉腰,怒道“你走开,到那边去”
那鱼非但没走,还有些得意忘形,竟然游到岸边,朝他张着嘴,等投喂。
朱翊钧咽了咽口水“把你吃掉”
那大鲤鱼迟迟等不来吃的,吐了几个泡泡,甩着鱼尾游走了。
朱翊钧又往水里丢馒头渣,看五彩缤纷的小鱼抢食。跟他们说话“小黄,你已经吃了两块了。”
“这一团,留给小红。”
“小橘和小花,你们怎么现在才来呀”
冯保十分好奇,太液池中几百条锦鲤,他是怎么分辨的
于是上前讨教“殿下,这里有十几条红的,哪一条是你的小红”
朱翊钧随手一指“就是那条。”
冯保仔细看了看,没觉得那条有什么特别“为什么是那条”
“因为它是红的。”
“”
冯保又指着旁边那条“这条也是红的,它也叫小红吗”
“不,它叫小花。”
“诶”冯保懵了,“它怎么叫小花”
朱翊钧指着鱼尾的位置“黑的。”
冯保眯着眼睛看了好久,才发现那鱼尾下方果然有一块黑色的。
这小家伙,观察得可真是仔细。
手里的馒头喂完了,朱翊钧拍了拍手站起来。一阵微风吹过,带来阵阵荷香。
池中的荷花碧叶连天,晶莹的露水在上面滚来滚去,花苞饱满粉嫩,将开未开。
其中有一朵,被风吹得垂了头,看起来触手可及。
朱翊钧伸手去抓,没抓着,身体因为惯性前倾。冯保在他身后,早有准备,将他拦腰抱住,任他如何挣扎,也不松开。
“大伴”小家伙又软软糯糯撒娇,必有所求,“我想要”
不用问,他是想要荷花。
只要小家伙
不是要亲自去采,都好说。
冯保招了招手,旁边几个太监过来,沿着池边,帮小皇孙采了几朵荷花,都是娇艳欲滴的花骨朵,白的、粉的、黄的拿回去插在瓶子里,明日就能盛开。
临近中午,日头开始毒辣。冯保对朱翊钧说道“小主子,咱们回吧。”
小家伙还没玩够,站在那里不肯走“可是,我还想去看小白。”
他说的小白就是胡宗宪进献的那只白鹿,养在万岁山下,有专人照顾。
朱翊钧隔三差五就要过去看看,那白鹿高冷得很,谁都不搭理,只允许这人类幼崽靠近,比霜眉还有脾气。
但朱翊钧却说“它很可怜的。”
冯保不懂“此话怎讲”
朱翊钧说“没有小鹿和它玩。”
“有没有可能是它不合群。”
“不是”朱翊钧非常肯定,“就是别的小鹿不跟它玩,我去的时候,它才开心。”
冯保思考了一下,他说的好像也对。除了南北极,自然界中的白色动物通常不会受同伴喜欢,因为他们容易暴露目标,引来天敌。
但让冯保惊讶的是,朱翊钧那么小,才两岁半,他竟然能观察得如此细致入微,并且能感知到动物的情绪。
这也太厉害了。
冯保哄他“不如,等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咱们再去吧,那时候凉快。”
朱翊钧小朋友一向是个听劝的好孩子,乖乖地点头“那好吧,我们回去把花插起来。”
他抱着荷花一蹦一跳的走在前面,太监们跟在他的身后。
走到一片空地的时候,小家伙忽然停了下来。
在他的正前方,迎面走来一个身着青袍的年轻官员。
这儿距离内阁入值的无逸殿不远,偶遇大臣并不奇怪,但奇怪的是他身上的常服。
明朝官员,大多时候穿常服当差,文官一至四品着绯袍,五至七品着青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