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君者,天下臣民万物之主也。惟其为天下臣民万物之主,责任至重陛下则锐精未久,妄念牵之而去矣。反刚明而错用之,谓长生可得,而一意玄修”

朱翊钧念到这里,眼睛却已经看到了后面,于是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不需要黄锦阻止他,他自己也不想念下去了。

嘉靖坐在那里纹丝未动,悬在扶手外的手指却在微微颤抖“念”

朱翊钧合上奏折“我不想念了。”

嘉靖稍微提高了音量“朕让你往下念。”

朱翊钧退后一步,拿奏折的手背到身后“不要”

“你为什么不念”

朱翊钧咬着下唇,也很坚持“你听了会生气。”

“朕现在就很生气”

嘉靖一巴掌拍在扶手上“你不念,朕自己看”

他气势汹汹的站起来,屋里屋外,太监齐刷刷跪了一地。

朱翊钧还想跑,被嘉靖一把逮住,抽出他手里的奏章,打开来,洋洋洒洒一大篇,足有好几千字。

他找到刚才朱翊钧念了一半的地方继续往下看“富有四海不曰民之脂膏在是也,而侈兴土木。一十余年不视朝,纲纪驰矣。数行推广事例,名爵滥矣。一王不相见,人以为薄于父子。”

“以猜疑诽谤戮辱臣下,人以为薄于君臣。乐西苑而不返宫,人以为薄于夫妇。天下吏贪将弱,民不聊生,水旱靡时,盗贼滋炽。自陛下登极初年亦有这,而未甚也。”

“今赋役增常,万方则效。陛下破产礼佛日甚,室如县罄,十余年来极矣。天下因即陛下改元之号而臆之曰嘉靖者言家家皆净而无财用也。”

看到这里,嘉靖已经气得浑身颤抖,身子一晃,向后倒去。

黄锦和朱翊钧赶紧扶着他坐在椅子上,他拿着那封奏章,眼睛血红,目眦欲裂,脸上每一块肌肉都在抖动,怒不可遏,近乎癫狂。

朱翊钧记得,上次看到皇爷爷这个状态,还是在大玄都殿。那时候他是因为误服丹药,而现在是被这封奏疏气得七窍生烟。

总的来说,这位户部主事只干了一件是指着嘉靖的鼻子,把他骂了一顿。说他一意修玄,望向长生不老,搜刮民脂民膏,大兴土木;一十年不上朝,不理国事,超纲混乱,笃信“一龙不见”,不顾父子之情,享乐西苑不去后宫,没有夫妻之情最后一句最狠,说嘉靖的年号是“家家皆净而无财用也”。

嘉靖性情乖张,多忌多疑,几十年来,大臣们都是哄着他顺毛摸,严嵩更是唯命是从,即便是徐阶,不同意他烧钱搞个人爱好,也是委婉的好言相劝,不会跟他对着干。

这个海瑞倒好,一上来就骂得这么狠,这么难听,非但不给皇帝留面子,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关键他说的都是事实,皇帝想反驳也反驳不了。

嘉靖摔了奏章,突然发出一声怒吼“去,把这个海瑞给朕抓起来,朕要杀了他,杀了他”

这一声咆哮,真真是如龙吟一般,朱翊钧感觉整个大殿都在颤抖,耳膜被震得嗡嗡的响,周围的太监全都以首叩地,吓得不住哆嗦。

吼完这一嗓子,嘉靖仿佛脱力一般,瘫坐在龙椅上。黄锦扶着他的胸口,给他顺

气。他想说点儿什么,张了张嘴,喉间发出咕咕的痰鸣音,口舌僵直,一时间竟发不出声音。

朱翊钧冲着太监喊“跪着做什么,快去宣太医,快点”

一屋子太监这次从惊惧中回过神来,连滚带爬冲出大殿。

嘉靖缓了一会儿,终于能说话了,冲着黄锦又是一声怒喝“快去别让他跑了”

黄锦跪在地上,哐哐给他磕头“主子万岁爷陛下龙体要紧,那个海瑞,他跑不了。”

嘉靖怒瞪着他“你怎么知道他跑不了”

“他”黄锦如实以告,“奴婢掌管着东厂,京城大小官员,每日动向都有记录。这个海瑞,前两日就把家眷送出了城,昨日又买了一口棺材。奴婢百思不得其解,他这是寓意何为,今日看了这份奏疏才想到,他这是死谏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