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可以轻易知道自己是谁,唯独谢含灵,在模棱两可的藩篱里被困十九年。
谢澜安却片刻犹豫都无,唇边逸出一抹笑:“二叔又错了。人分男女,训练与学习的方法岂分男女?我扮成男装是身不由己,却不能改变我是女子的事实。我既作为一女子有今日成就,那么这份能力,就是我的。”
她嗓音自带流沙般的清沉,眸色璨然生光:“还有,女孩子,并非不适合所谓世家对继承人的培养方法,而是世道从来没有给她们和男人同等受教育、受历练的机会。”
世道限制了女人的野心和对成功的想象。
没关系,会有人让她们看到。
“以马喻马之非马,不若以非马喻马之非马。*”谢逸夏点头舒了口气,“看来,你已经很清楚自己是谁了。”
他完成考校,含笑起身,飘逸的大袖拂过腰间水苍玉佩。
谢逸夏注视着年轻女郎既疏淡又璀熠的神色,只觉这一刻,她似出鞘宝剑不回头。
“那便去行你觉得对的路吧。二叔只有一个要求,别让谢家乱了。”
“有我在,乱不了。”
谢逸夏笑出声来,真是好久没见过年轻人这种天经地义的傲然神气了,放在从前那个深蕴谨慎的阿澜身上,打死她也说不下这种海口。
这也让谢逸夏有种错觉,他并非是与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对话。
她的变化、她身上不经意流露出的局外人的淡漠感,仿佛一个剥离了七情六欲的人,从极高处俯瞰世情,让他个这荆州刺史都偶尔心惊。
其实这已是谢澜安有所保留的结果。
尚有一些话,她无从对二叔说起。
她漂泊幽冥太久了,知道每个相识之人的命运,知道大玄被改朝换代的结局。朱雀火焚,金陵宫塌,狼烟起灭,枭雄竞出,汉胡相争,汉胡混同……
初亡时,她恨楚清鸢、恨五叔公、恨不肯活着的母亲、最恨有眼无珠的自己。等见过百万生民惨死,她惟恨自己一生襟袍未开,功业未展。
在那些混沌岁月里,有一个念头在她的心井愈凿愈深:大玄国破,有她的责任。
枉称金陵第一人的她,本可以用自己的能力为生民做很多事,却碍于祖宗的训诫与自身的设限,蒙了心地一心去扶持别人,自己却什么都没有做。
只因一句女子无法与男子争,她就没有争。
一败涂地,一腔不平,付与山鬼知。
此生若不能改变胡蹄南下屠戮的定局,她重活做什么?
当今这尚未破碎的天下,在谢澜安眼里只是一盘等她落子的棋。
那位自鸣得意的庾太后以为对她势在必得?那也不过是她的棋子之一。
“二叔,把五石散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