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夜赴宴带了肖浪,收下这枚爪牙的作用在此刻显现。京畿六营,骁骑、游击、虎贲、冘从四营都归太后控制,肖浪身为骁骑营护军,太后是他旧主,庾洛神便是他半个主子。可谢澜安是他新主,若今夜他倒戈相向,谢澜安便能名正言顺地退掉他。
她还有自己的私卫守在园外。
若不然,庾洛神暗戳戳了一晚上想打在她脸上的巴掌,可就要物归原主了。
胤衰奴看着挡在身前的身影,木黑的眼珠沉着几缕乌光。
一阵铠履声响,肖浪带人入园。肖浪不愧是京畿护军,分析得清形势,只犹豫一瞬,便向庾洛神抱拳:“二小姐,在其位忠其主,对不住了。”
“你!”庾洛神气噎。
楚清鸢眼睁睁看着谢澜安带着那个麻衣郎,头也不回地撤出斯羽园。
一出园门,便有谢氏府兵接应,庾洛神有心追究,已是无可奈何。
新月躲在云纱后,暗夜的穹霄上散落着零星的烟花,光线明晦交织,烁在众人眼底。谢策一出来便轻喝:“含灵!”
两个贵女在太后娘娘的宴会上争抢一个小倌,传出去是好玩的?
折兰音轻拉丈夫的袖角。
阮伏鲸马上道:“她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你凶她做什么?”
谢策被顶得噎气。
“阿兄别骂,这个人我一定要带走的。”
谢澜安转脸,只见失去了明灯的照耀,那张绝色逼人的脸上只剩一双眼睛寒亮如星,让人看得分明。
她方欲语,胤衰奴垂眼说:“放我回去。”
正严阵以待卡着园门的玄白呼吸一窒,这人是不是不识好歹?
“我晓得。”谢澜安仍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气度,眉宇却染了霜寒。她今夜很高兴,也很不高兴,“你不情愿,庾洛神必是拿家人胁迫于你,你家住何处,我派人保护他们。”
胤衰奴一霎抬眼。
“不信?一条街巷三十户,一百人尽够了,郎君若不放心,二百人我也调得出。”谢澜安从始至终没与他客气,语气像和老熟人叙旧,“郎君的亲朋我帮你护着,但今夜你得跟我走。就这么回去,不想活到明天了么?”
庾洛神的心性她了解,得不到的心爱物宁可毁掉。
人命又如何?对这种人来说,人命才是最不值钱。
倒涌胸腔的怒被谢澜安一点点按了回去,她神色安静,等胤衰奴答复。
谢丰年瞅着那小白脸的神色不太好看,文良玉一头雾水地挠挠头。
谢策仔细观察阿妹的神情,是否当真为色所迷。
却发现澜安看着那男子的眼光,是一种让他费解的尊崇与……慈爱?
半晌,胤衰奴螓首微低,盯住她衣角上一片贵气华美的绉纱,“我无父母,是……羊肠巷的邻里。”
谢澜安说:“好。”
“坏事不怕早,好事不怕晚。过往的事我管不上,以后不会再有人伤害郎君了。”她挑扇往来时的几辆马车比了比,弯弯的眼如天上月,“现在郎君可以松开你手里的东西,挑一辆喜欢的马车去我家做客了。”
胤衰奴藏在袖管里的手一抖,猝不及防地,对上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的明眸。
他兀地将手中磨尖的木簪攥紧。
*
胤衰奴最终与文良玉同乘一车。
结軨上嵌着鸡卵大的明月珠,光线柔和。回去的路上,文良玉悄悄瞄了这人好几眼,见这个与他年龄差不多的人轻衫伶仃,后背紧绷,仿佛是第一次乘马车,只沿着座位一指宽的边缘坐,马车转弯时,肩膀几次撞到厢壁,他都一声不吭。
浑身上下充满了戒备。
文良玉唉了声,“你别怕啊,谢家娘子……”他想了想该怎么形容含灵。
“——她很好,和那个庾娘子可不一样。”
虽也想不通,含灵把这素昧平生的人带回府中为什么呢,要说看不惯庾洛神欺压弱小,把人送回家去,留人保护也是一样的啊。
今日谢府高巍的阀阅上,也为过寿的家主挂了彩灯。谢澜安径先下车,在阶前等了一等,文良玉带着胤衰奴从后头那辆马车下来。
谢澜安目光扫过那只垂下来掩住他掌心的衣袖,没说话。
迈进门槛,扑脸一阵“噼啪”的爆竹响,谢瑶池从影壁后一晃而出,“阿姊,生辰喜乐!”
她手中挥舞着小小明亮的焰火棒,脸上挂着给人惊喜的灵黠表情。
结果进门的几人各怀心事,没有一声。
谢瑶池笑容僵住,迟疑地看着他们,手忙脚乱灭了焰火,“是、是丰弟说阿姊在外过生辰不算,自家也要庆祝一番,我们才准备了这个惊喜给阿姊……”
她话音顿住,一、二、三、四、五、六……去时是六个人,怎么回来变成七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