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也是。”姜望说道:“留在庄国也没有什么,枫林城域再没有活人,也没谁知道我们的关系了。”
这时候他想起来黎剑秋。
在新安城的那个夜晚,董阿先借故支走了黎剑秋,再与他生死相对。
一个师长对弟子的保护,那是他曾经以为他也拥有的东西。
然而他曾寄望的那一切,都随着枫林城崩塌了。
黎剑秋应是知道他们枫林五侠的,但从杜野虎的现状来看,他或是没有说,或是说了也没有影响。
“便是还有谁知道,虎哥在军中,也是靠军功得了信任的。”姜望继续说道:“我和方鹏举都分了生死,咱们这枫林五侠的关系,在旁人看来,也未必就有多牢靠。”
赵汝成扯了扯嘴角,这让人难受的诙谐,令他想要笑着捧一捧场,却笑不出来。
只好道:“虎哥只是脾气大,又懒得动脑筋,但并不愚蠢。他既然不肯走,必然是已有了他的选择。而且……”
他叹了一口气:“谁又能改变杜野虎的决定呢?”
“是啊,他总是如此的。”姜望亦叹道。
你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赵汝成在心里想。
他永远记得,在他浑噩度日的时候,那一个常常练剑到深夜的身影。
他永远记得,那次他们慌慌张张地去西山上寻姜望,却只看到一个浑身浴血的身影,独自走下山来。
他永远记得,那一次姜望失踪后,他请邓叔穷搜西山,甚至去了祁昌山脉,都没能找到踪迹,他一度以为姜望已经死掉,被埋在某个无名的地方。但在那一天清晨,姜望又是那样坚定地,走进道院来。
他更永远不会忘记,时隔两年之后,再见姜望,小镇出身的这个少年,已经屹立于观河台,走到了天下第一内府的位置。
总是在他迷惘时,绝望时,出现在他面前。
那么笃定,那么耀眼。
他赵汝成自负天才绝顶,却自认,要输于姜望三分。
“来,三哥!”赵汝成端起酒杯来:“我敬你酒。这第一杯,敬你夺魁!”
姜望举杯相应,双双一饮而尽。
赵汝成提起银壶,又把酒杯倒满,再举杯道:“第二杯,我敬你一路走到现在,不曾退缩,不曾停步,不曾回头!”
“第三杯,我敬你肩负山岳之重,却往万里之行,心如明月,天地可知!”
他连敬三杯酒后,顿住空杯道:“三哥,我该走了。宇文铎他们已经在等我。”
姜望沉默了一下:“这么急吗?”
赵汝成语气轻松地道:“谁让我只拿了个四强名额呢?那良更是止步在八强,而苍瞑甚至没能出手。牧国这次成绩太差,早就在这里待不住啦。”
姜望伸手从他手中取过酒壶,给自己的酒杯倒满,说:“三哥也敬你三杯酒。”
“这第一杯,敬你还活着。”
他一饮而尽,又复倒满:“第二杯,敬我还能看到你。”
他连斟连饮,满上最后一杯:“第三杯,感谢你还在这个世界上,咱们兄弟还能同行。”
他那么认真地看着赵汝成,仿佛要永远记住这幅画面,然后将酒杯放在桌上,起身往外走:“走了!”
没有一个求字,但句句是求恳。
一个兄长对弟弟的求恳。
求你活着!
赵汝成暴露了秦怀帝之后的身份,却不曾就此跟姜望展开过一句,自然是不肯连累他。
然而今日之姜望,离开了那一小座城域,经历了那么多的姜望,又怎么会想不到这些呢?
他自知现在人微力薄,除了在天下之台挥剑,做不到其它事情。所以他只能求恳赵汝成,好好活着!
以待来日!
快要走出院门的时候,身后传来赵汝成的声音——
“三哥,你走快一点!”
姜望没有回头,只伸出拳头,举过头顶。
就那么举着拳头,大步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