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岁则是慢吞吞地道:「不再休息一下么?」
「老人家说笑了。」虞礼阳负手前行,灿然有神光:「我是自愿带伤上阵。您老当益壮,我穷且益坚!」
烛岁理了理自己的破袄,把悄然从姜望身上摘下来的棉花塞回原处,并不说话。
你喊穷,我更穷,穿的都是武帝时期的衣服哩。
谁与你转述?
……
……
这支混编了诸方势力的军队一路开到龙禅岭下,耗时足足五个时辰。
在这段时间里,岳节已经对龙禅岭发动了不知多少次冲锋。
仲熹他们知晓人族真君随时可以轻身前来支援,故也不打什么斩将夺旗的主意,以免反被岳节拖住。就是堂堂正正地摆开架势,利用龙禅岭上经营了不知多少年的布置,不间断地消耗人族力量。
他们在等,等东海龙宫腾出手来。
岳节亦在等,用不计生死的冲锋等曹皆。
五个时辰绝不算很短的时间。尤其在前线急需支援,战局非常紧迫的情况下。甚至参曹皆一本,说他浪费时间、贻误战机,也绝对找得到依据。
但姜望身在军中,身为一名将领,已然发现了这支军队的不同。此刻放眼望去,随便盯住哪一个战士,其人身上某宗某岛的烙印,几乎已经看不到。
环顾四周,没有什么人说话。但他们好像已经认识了很久,一直在一起训练、打仗,从来都是一个整体,此刻也很有默契地行动着。
而这种变化,在不知不觉间就已发生。
军队接手就能战,士卒招募就能打,散兵游勇一趟行军下来就能凝成一股绳……这是何等恐怖的驭兵能力!
尤其是对「将三千兵」之才的姜望来说,这简直高山仰止。
前方的龙禅岭,云深雾重不可测。
怪诞的兽吼不断响起,有一种肃穆和恐怖并行的气氛。
旸谷的将主岳节亦是兵道大家,几番攻岭,未得寸功。赤眉皇主希阳且战且退,且退且守,退到龙禅岭之后,则一改先前颓势,竖起了铜墙铁壁。不许人族再进一步。
此后仲熹和泰永回防,也不做别的事情,一个全力养伤,一个尽起大阵,不断加强阵地防御。
姜望第一次看到号称「日出之地守门人」的岳节,就是在这样一个波澜壮阔的午后,在攻防激烈的血腥战场里。
彼时的岳节,刚刚从锋线上撤下来。与仲熹或者泰永交过手,气息的波动已然搅覆一路行来的天地元力。
他的阵地在龙禅岭的另一边,似是才意识到曹皆的来援,于是大步向这边走来。
他披着甲。
不是今日才披。
在过往的每一年、每一月、每一天,都是如此。
从未有人见过他卸下甲胄的样子,好似他生来就与战甲一体。
那是一副形制古老的甲胄,现在早不时兴这样的制式。肩甲有狰狞的倒刺,胸甲是挫有暗纹的一整块。头盔上则竖着一支枪头!
枪头甚至开了血槽,系有一道黑缨。
这副甲整体说是暗金色,但那金色太淡。而那「暗」中,浸着血。
在审美意趣上,这副甲或许不被现在的太多人觉得好看。
但穿在他身上,有一种从时光旧处走出来的勇武。
他并不似手下的宣威旗将杨奉那般高大威武,他的身形是较为普通的。但给人的感觉,是铜心铁胆,钢筋铁骨。
甲胄下的他,比他的甲胄更刚强。
尽管他并没有揭开面甲,姜望只看得到他的眼睛,但仿佛已经深刻地认识这个人。
他的眼睛是灰褐色的,其间没有太多的情感色彩,只有一种化不开的固执。
「你受伤了。」他看着曹皆。
「是的。」曹皆答。
「军队全部交给你。」
「好。」
两位兵道大家,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完成了交接。
并不是说岳节自认兵略不如曹皆,而是在曹皆受伤断臂的情况下,他解放自己作为衍道强者的战力,才是最合局势的选择。
当然,这也是对曹皆兵略的认可。相信他无论在何种状况下,都能最大程度上展现兵道之威,释放人族大军的力量。
在涉及人族大军的统御中,岳节的意志在后退,曹皆的意志在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