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他松开五指的手,是虚张在空中,他就这么轻轻地往前一探,裂开了虚空。他合拢五指,从虚空中拔回,自那微不可察的虚空罅隙里,抓出了一缕纤细的游魂!
这缕魂魄犹在挣扎扭曲,却是幻出了李龙川的面容。
田安平突然出现,突然拔刀,突兀到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而他惊觉一瞬。在生死一线的关头,动用烛微神通,藏住一魂在极其隐秘的虚空罅隙,一点动静都没敢有。
可即便如此,仍然被田安平发现,并且揪出。
在这个人面前,似乎一切反抗都徒劳,一切手段都无用。
石门李氏,世代将门。史书一页页都翻遍,战争史即是天下史。
李龙川自负兵略,尤其清醒。
在田安平拔刀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想明白,田安平打算做什么。他也承认,若不去考虑为将者的荣誉、为人者的道德,且抛开自己这个被献首之人的感受……这算上一步好棋。可以最快奠定东海形势。
故在此刻也终是知晓,死亡已不可避免。
没有咒骂,没有谈判,更不会有求饶。
李龙川的残魂只是闭上眼睛。
在心里默默地道:姐姐可以封侯了……
李凤尧是大摇大摆闯进家族祠堂,亲手在家谱上把美玉之“瑶”,改成了圣王之“尧”的女子。从来不掩饰自己的决心,更不是什么你好我也好的绵软性子。
他李龙川虽然自小被姐姐揍到大,有“畏姐如虎”之美名,本心却也骄傲得很。有些事情可以让,有些事情不能让。李凤尧也不会允许他“让”。
可以说关乎石门李氏摧城侯的世袭爵位,往后必有一争。
只是他们姐弟俩从小感情就好,这一天才一拖再拖。且一直是以一种良性的方式在竞争。
有东莱祁氏故事在先,李老太君早早地就敲过警钟,要他们把握分寸。他们自己也都非常克制。
但自古至今的道理都是如此——每个人走到一定的位置,都不能只代表自己。
李凤尧在冰凰岛经营了那么久,跟着她去苦寒之地的那些人,难道是天生喜欢吃苦?还不是想求一个前程!他们把李凤尧捧起来了,李凤尧能够不管他们吗?
单就他自己,这几年在迷界征战,也有了一批忠心耿耿的部下,这些人难道不需要荣华?难道不想往前走?有多少人为自己挡过刀,为自己出生入死,自己难道可以不在意?
他对于那一天一直很恐惧。不恐惧竞争本身,恐惧自己和姐姐之前的血缘亲情,在竞争中变质。
历史已经一再地重演过。人总是会被权力、被地位,异化成不同于最初的样子。
这下好了,至少这种事情是不必再考虑……
若此时还能提弓,他定要为自己杀上一场。
若此时手上有琴,他也可为此心高歌。
李龙川死于今日,诚为憾事,未见得尽为悲也!
“李凤尧?她确实是有能力的,担得起‘摧城侯’。”田安平饶有兴致地道:“你死前的想法倒是别致,跟我杀过的所有人都不同。很有些……怎么说?洒脱?”
田安平竟然能听到自己的心声?!
李龙川此刻虽为残魂,亦不免惊念。他强行定住心思,不让自己去想任何问题,避免泄露石门李氏的隐秘,叫田安平有所针对。
田安平颇为无趣地看着他:“你的魂魄完全没有波动了,这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所有无趣的事物,都不应该存世。
如果说田安平也会有“杀心”这种东西,这就是他的“杀心”。
李龙川定心如铁,不思一念,只专注于自己要说的每一个字,慢慢地道:“李龙川今日之死,是你他日之劫。我的朋友,会杀了你。”
“你哪个朋友?”田安平问。
晏抚也好,重玄胜也罢,无论领军作战还是捉对厮杀,他都不相信他们能够杀死自己。
哪怕是摧城侯李正言,东华学士李正书,也不会例外。
无非是利用政治手段,借朝局来逼迫。
但这一次,他可不会留下什么证据。
甚至于这件事情,永远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具体真相。最多只有猜疑,流动在这片名为“鬼面鱼”的海!
这时候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名字。
想到那时候在七星楼秘境摘魁的少年。
想到当初那个第一次来即城,奉旨带走柳啸,却只敢面对着自己,一步步退走的人……
伐夏之战第一功,打破历史记录的天下第一真么?
那确实是李龙川的好友。“谓以临淄之贼“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