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悬北斗,是回家的方向。
在夜的第五更,姜望立楼锁海,有意识地光耀诸方,明照迷界。内战天人,外迎斗厄残军归。
他所述的道,尽在其中了。
……
……
祸殃巨舰的船首像,是用夔牛雷击过的万载神阴木所雕刻,大师手笔,刻成传说中的蜚兽之形。
祁问立于船头。
随着楼约的离去,景国在海外的全方位撤退,就此拉开帷幕。
但事情倒也没有这么快结束。
清退景人在海上的诸多布置,总归是个繁琐工作——当然轮不着他这个祁家家主来具体执行。
在他重掌夏尸之后,老爷子就正式隐退,从此不沾俗事。他成为唯一能够代表东莱祁家的那个人。
他刚从小月牙岛而来,见了崇光真人一面。
此行不是私见,是作为夏尸统帅、决明岛最高负责人,去拜访钓海楼的太上长老、实质上的最强者。
当然没有让人难堪的威胁,或者别的什么不好看的事情。
大国自有大国的体面。
他只是代表齐国,送了钓海楼一件礼物。
送回了已故的前任钓海楼主的配剑——沉都。
这柄威震诸岛、名震迷界的天下利器,伴随着危寻一路崛起,也随着危寻之死而失落迷界。又被景国人寻得,作为靖海计划的续笔,最后是齐国人送回钓海楼。
崇光和秦贞必然能明白,这代表了什么。
从今往后,景国不是压力,钓海楼不是阻碍,近海诸岛,尽可挂住紫旗。
钓海楼可以走也可以留。
平心而论,“大齐钓海楼”也没什么不好。
只要战时服从征调,平日规矩纳税。传承是不会断的,过往荣誉也会被尊重,还能得到经纬旗的庇护。
苏观瀛和师明珵,在南夏为总督、军督,举南夏之势,而有衍道之力。是双双捡了个大便宜。
师明珵能为南夏军督,是因为彼时的凶屠才证洞真不久,不能最大程度体现南夏军督的价值,也因为凶屠曾经在南夏留下的恶名,不匹配齐廷治夏的政略。
苏观瀛能为南夏总督,纯粹要感谢谢淮安的好大侄……
总之这两个镇于南夏,享受巨大的战争红利,得整个南夏的官气、民心来滋养,这些年治理下来,风调雨顺,已是绝巅有望。
如今他和叶恨水,也未尝不能是近海之总督与军督。
这不仅仅是权势的巨大提升,在个人修为上,更有天大的助益。
至少于他本人,完全可以说一句洞真已在门外,推门即见!
官道之进益,远超诸门,正在此般。
只需提防一点,在这时不能叫人摘了桃子——在今日之齐国的政治环境里,以当今天子的雄才伟略,这等事情通常不会发生。
除非……
除非他也像祁笑一样彻底废掉,于国于家,都再无用。
祁笑没有赶上好时候啊。
曾经的苦差事,在他祁问数年经营后,经此一役,已成为一块巨大的肉饼。
祁笑若在,未尝不能凭此更进一步,登临绝巅。
绝巅祁笑有多么强大、多么可怕,连他这个做弟弟的,都不敢想象。
在第一个时辰的白昼来临时,天光洒海,日与星,共此天。
祁问才恍觉,这一夜已经过去了。亦不免自思,自己连夜来小月牙岛送归沉都剑,是否急切了些,缺乏静气,也不太近人情。
但这点自思,也即刻散去了。
若是祁笑在此,根本不会有这些想法。
不,她甚至不会让钓海楼存在这么久。
祁笑的坐舰名“福泽”,他的坐舰名“祸殃”。
说是针锋相对,也不免骨肉相连。都知“福祸相依”。
祁笑自来是冷淡的性子,他从小就对这个姐姐,既敬且畏。
不敢亲近,也不被允许亲近。
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情感愈发复杂起来。
一方面他因为这个格外优秀的姐姐而骄傲,另一方面他也比常人更畏惧这个姐姐,很多年都被压制得喘不过气。
鬼面鱼海域的动静,他当然也注意到了。但有关于天人姜望如何,笃侯自有决断。他有他的事情。
他祁问,不是祁笑那般锋利绝伦的快刀。
在那种锋锐之下,他常常显得普通。
他认为自己擅长的只有两个,一个是耐心等待,一个是做好分内的事情。
如果当初是他在主导迷界战场,他一定不会把姜望当做纯粹的棋子。而是会给姜望选择,会对姜望推心置腹,以此赢得这位国之天骄的信赖。
相较于一场战争里的些许优势,“赢得姜望”,或许才是更大的战略胜利。
他跟祁笑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