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将一起叉手唱喏:“遵命!”
张全义却说了句有些煞风景的话:
“使相,张某进城之时,听说大郎还在缉拿一个小儿?”
朱全忠看看满脸忠厚的张全义,无奈回答:
“这可不是一般小儿,他是独眼贼的三郎。”
张全义坚持着自己的观点:
“无论如何,与一小儿为难,恐怕有损使相颜面。如今又有圣人赐名,使相何不趁着喜事临门,赦免了这小儿?”
朱全忠心里好笑:张全义这人,在洛阳当防御使的时候,重视农业生产,亲自深入田间地头,发现田地里有杂草的,就要罚人家一月劳役;若无杂草,便会赏五百文。他又四下招募流民,让他们领取土地耕种,自家可以留下三成收获物。不过两年,洛阳一带居然野无闲田,人丁兴旺,府库充实,俨然成了乱世中的一方桃源。朱全忠闻知此事,便格外关注张全义,正好此时河东将领李罕之自河阳入侵洛阳,张全义向朱全忠告急求救,朱全忠就派丁会统兵两万,击走李罕之。此役之后,张全义感到乱世之中,还是要找棵大树做靠背才好,干脆投奔朱全忠。朱全忠闻讯大喜,竟然不顾沙陀军还在城外,亲自出城迎接张全义,这才有了两人促膝长谈一幕。可是一番谈话,也让朱全忠了解到张全义此人,真是一个田舍翁。野心雄心,都跟他毫不沾边。这个特点,倒是让朱全忠更加欣赏张全义:
不错,你给我当好田舍翁,种好地就行。
此时听张全义为一个小儿出面讨饶,朱全忠倒是有心答应下来,不再追杀那个小儿。但是有一层顾虑,如果自己轻易答应张全义的请求,这田舍翁会不会小看了自己,甚至将来恃宠而骄?朱全忠坚信,随手得到的东西,没有人会珍惜;轻易送出去的人情,也没人觉得贵重。他没有立即答允,而是看似随便地瞥了一眼葛从周。
葛从周心领神会,当即说道:
“张公此言差矣。若擒了李克用三郎,将来也好让他投鼠忌器,不敢肆意荼毒中原,大唐子民,方能平安耕读。农家有地可种,士子有书可读,军民人等各得其业,这等盛世景象,张公你就不指望吗?”
张全义笑了:“将军所言,自然是张某一生向往。”
葛从周也笑了:
“却又来!擒这小儿,便是使相抵挡沙陀人剽掠的手段,怎可说是与小儿为难?”
朱全忠觉得葛从周话说的不大好听,就咳了一声,看着张全义:
“就是这句话,但使士子农夫各得其业,纵然朱某颜面有损,又何足道哉?”
张全义这才发现自己被绕了进去:若再坚持赦免那小儿,就等于是纵容沙陀人剽掠,这当然违背自己一向的追求,如何使得?若要汴境太平,就只能由着使相继续捉拿小儿。自己难道自抽耳光?为难之下,他只能呆呆地望着朱全忠,希望使相帮自己一个忙。
朱全忠笑了笑:
“张公最具慈悲之心,所以连沙陀小儿也想庇佑。有如此慈悲,将来必享高寿啊。”
大家看看张全义的满脸皱纹,肚子里都在暗暗发笑。他如此操劳农事,恐怕知天命都活不到呢。
朱全忠继续说道:
“全忠有天子敕命,要为国勘平匪乱,抵御蛮夷。偏生张公又如此慈悲,倒是叫全忠好生为难。”
葛从周心头雪亮,当即说道:
“三郎,末将有个不情之请。”
朱全忠猜到葛从周肯定有好主意了:“说来。”
葛从周:“三郎何不与张公做个赌注?”
张全义诧异地看着葛从周,不明白怎么会扯上赌注?却听葛从周继续说道:
“若张公真的肯为国分忧,给三郎献上一年军粮,三郎便先赦了那小儿。只是,不知张公可愿拿出一年军粮,来救这小儿性命?”
朱全忠差点笑出声来,张全义治理洛阳两年,第一年成效不大,去年却喜获丰收。从洛阳收走一年军粮,恰好把他这一年的收获,搜刮的七七八八,合着这田舍翁两年辛苦,到头来基本都进了自己囊中,朱全忠心情好生欢畅!通美真乃能臣!他的要求,正好符合了自己送人情不能随便送的原则。他两只眼看着张全义,心里却暗自嘀咕:你要救那小儿,且看是否真诚?
张全义完全可以驳斥,这不是跟土匪绑票索要赎金一个调调吗?何况张某不过是好心求个人情,张某和那小儿非亲非故,怎么就要被敲竹杠?但他一向诚实,犹豫一下还是开口问道:
“却不知使相的一年军粮,合该多少?洛阳虽然去年薄有积蓄,不知是否能够供得上。”
朱全忠腹内大笑,却也不想过分为难这个老实人。一个是要张全义的洛阳来做后勤支撑,另一个也准备让节度副使裴迪、粮料使韦震等人,去洛阳学习一下张全义的经验,回头把宣武镇的农业搞上去。
那时候的军阀,起兵闹事的时候当然是混世魔王,像黄巢那样流寇主义,走到哪抢到哪,所经之处,赤地千里;可一旦有了地盘之后,也明白猪养肥了才能吃的道理,开始保护自己的地盘。有那混得好的,做了一方节帅以后,屁股决定脑袋,那就更要努力发展经济。剽掠就算还搞,那对象却已经是其他藩镇了。
有了这些考虑,朱全忠就大度地一笑说道:
“这样吧,通美,你陪着张公去找粮料使韦震,当面算清军粮供应所需。若张公果然为难,也还有商量余地。大郎!”
朱友裕在一旁一直听的津津有味,现在听阿耶召唤,马上大声答应。
朱全忠说道:
“既然张公用一年军粮来救那小儿,自今日起,就莫再追那小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