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杳神情闪烁,琢磨了片刻问道:“他们现在都在什么地方?”
顾辰朝后头努了努嘴:“后头是专门给北衙禁军做饭的大厨房,我把他们都弄到那里了,外头有内卫看守。”他微微一顿:“收到飞奴传书之后,我就吩咐内卫仔细查验了他们手上的老茧,都没什么问题。应当都是经年的老厨子了。”他看着姚杳道:“阿杳,你,会不会是判断错了?”
姚杳抿了抿嘴,若有所思道:“你知不知道手上的茧子也是可以作假的?”
“......什么意思?”顾辰茫然道:“手上的老茧还能作假?你做一个给我看看!”
姚杳被顾辰怼的脸色有些难看,梗着脖颈强词夺理:“反正他们手上的老茧来判断他们是真厨子还是假厨子这事儿不靠谱,还是得想点儿别的法子来甄别。”
“别的法子。”顾辰哧的一声,瞥了姚杳一眼:“厨子嘛,最拿得出手的不就是刀工和厨艺,若是个杀手,刀工肯定也差不了,可厨艺就未必了。”
听到这话,姚杳如同醍醐灌顶,双眼一亮,重重一拍书案:“对,就让他们一人做一道菜!”
“一人一道菜,”顾辰瞪着眼看了眼外头的天色:“这么晚了,人都睡下了,做这么多道菜出来,这也没人吃啊!”
姚杳抿了抿嘴:“我吃。”
顾辰瞥了姚杳一眼:“一人一道菜,你也不怕撑死?”
“一道菜吃一口,怎么撑得死?”姚杳嘁了一声:“有纸笔吗?
内卫闻言,赶紧拿了纸笔,磨好墨,摆在书案上。
姚杳拿起笔,正要落笔,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又把笔给搁下了。
“怎么了?”顾辰看着姚杳的手,疑惑道:“手怎么了?”
姚杳展开右手,只见一道血肉模糊的伤痕横亘在掌心,看起来格外的触目惊心。
顾辰嘶了一声,赶紧去翻药箱,找了金疮药和棉布出来,一边抓着姚杳的手包扎伤口,一边絮絮叨叨的埋怨:“你得是骑了多快的马,能把手都磨烂了,怎么不早说,让我给你包扎啊。”
姚杳心头一动,刚想将手抽回来,但只动了一下手指,便按耐住了。
顾辰把姚杳的手包的像一只粽子,还打了个好看的结,轻拍了两下:“好了,你的手不方便,你来说,我来写。”
姚杳思忖片刻,一口气说了个不停,足足说了二十四道菜,连要求都说的格外详细。
顾辰也缓缓撂了笔,徐徐吹干了墨迹,像是头一回认识姚杳一样,目光深幽的望着她,笑了笑:“认识了你这么多年,我倒不知道你竟这么见多识广,吃过的菜居然都是我没听说过的。”
姚杳干干笑了两声,抿唇不语,看那模样竟有几分心虚。
顾辰大奇,目光越发的深邃了,上下打量了姚杳一眼:“诶,你今日是怎么了,怎么话这么少,还不骂人了?”
姚杳哼了一声:“我累了,骂不动了。”
“是没词儿了吧。”顾辰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姚杳嘁道:“你试试!”
顾辰缩了一下脖颈,想到初次见到姚杳时的情景,她在晋昌坊的街上和混子赵三儿吵架。
不,那不是吵架,那是一边倒的碾压式的辱骂。
顾辰听了一会儿,那些不重样的骂人的话简直闻所未闻,都不像是个出自姑娘之口,让人叹为观止。
从那以后,他见到姚杳,就不由自主的生出畏惧之心。
被一个姑娘指着鼻子骂,骂的抬不起头,一连骂半个时辰都不重样,甚至连上至祖宗十八代,下到子孙十八代都被拉出来骂了一遍,这是很容易让人心神崩溃的一件事情。
更崩溃的是,那姑娘骂起人来不带一个脏儿,全是文词儿!
但凡认字儿少点的人,估计连听都听不懂!
想到这里,顾辰惊恐的连连摇头,不再嘴贱了,把一张略厚不透光的白纸裁成细长条,将方才姚杳口述的二十四道菜一道道抄在纸条上,做成二十四个纸阄,搁在白瓷钵中,递给了旁边的内卫。
姚杳看着顾辰的动作,神情凝重的吩咐道:“让那二十四个厨子一人抓一个阄,按照阄上的要求做一道菜,派几个人看着他们做菜,就告诉他们,圣人想选几个厨子出来,能不能被圣人看中,就看这道菜了。”
顾辰转瞬明白了姚杳的用意,挑眉笑道:“嘴馋就直说,你这叫假传圣旨,是要掉脑袋的。”
姚杳无所谓的一笑,她干的掉脑袋的事儿多了去了,也不在乎再多这一桩了,笑眯眯道:“怕掉脑袋,一会儿你别吃。”
顾辰终于找回了熟悉的感觉,嘁了一声:“不吃,还陪着你掉脑袋,我岂不是很亏。”
他想了又想,还是不敢将这件事情假手于人,亲自将白瓷钵拿到后头的院子里,盯着那二十四个厨子抓阄。
后头这个院子是给北衙禁军做饭的公厨,一间大灶房占了大半个院子,里头足有三十多个眼灶,足够这些人大展拳脚了。
姚杳看着顾辰消失的背影,又喝了一口茶,沉声问旁边的内卫:“飞奴在哪?”
内卫愣了一下:“就在旁边的耳房,姚参军要传信?”
姚杳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去看看。”
内卫赶忙在前头带路。
西耳房是个杂物间,原本堆了许多木柴,内卫司的人住进来后,就将木柴都搬到了后头的院子里,空出来的地方搁了两个铁笼子。
每个笼子里都关着四只伸长了脖颈,咕咕直叫的雪白飞奴。
这些飞奴都是内卫司里专门用来传信的,个个打理的干净机灵,血红的眼珠滴溜溜的乱转,铺展开的羽翼强壮有力。
姚杳巡弋了笼子几眼,转头对内卫道:“有纸笔吗?”
内卫点头:“有的,姚参军稍等。”
姚杳道了声谢。
不多时,耳房的门口传来脚步声。
姚杳转头,看到顾辰端着纸笔走进来,她的脸色微微一沉,转瞬神情如常:“哟,顾总旗亲自送纸笔来,我受宠若惊啊,怎么,阄抓完了?”
顾辰没有错过姚杳脸上转瞬即逝的惊惶,但他没往深处去想,嗤的一笑:“听说你要传书,我这不就赶着来伺候你了么,你竟还讽刺我,我的这颗心啊。”他装模作样的抓着衣襟,做出一脸悲痛欲绝的神情:“凉透了都。”
“凉透了的那是死人。”姚杳嗤的一笑,神情如常的接过纸笔。
看到姚杳要动笔,顾辰赶忙识趣的转过头去,没有看她都写了点什么。
不过片刻功夫,姚杳便撂了笔。
听到身后的动静,顾辰转头看了一眼,笑眯眯的去开笼子:“我给你抓一只飞的最快的。”
飞奴在笼子里一阵剧烈的扑腾,发出急促的咕咕声。
不过片刻功夫,顾辰便抓了一只雪白的飞奴出来,一双血红的眼睛飞快的转动,咕咕的叫声也比别的飞奴要响亮一些。
姚杳看了那飞奴一眼,将竹筒绑在了飞奴的腿上,淡声道:“好了,放了吧。”
顾辰走到耳房门口,双手向空中一扬。
飞奴扑簌簌的震动双翅,冲天而去,在暗沉沉的夜空中打了个转,敛做一道淡白的微光,向着长安城的方向振翅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