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瑛大奇:「什么法子?」
「用脚踹啊!」何登楼做了个踢踹的动作,得意洋洋的抬了抬下巴:「就这样的破门破锁,我一口气能踹十面都不带喘气的。」
「......」孙瑛顿时脸黑如锅底,背负着手走进殓房。
殓房里只剩下了那九具男子的尸身,用白布盖着,地面上满是凌乱的足印,一直延伸到外头。
除此之外,验房里再没有什么多余的发现了。
孙瑛和何登楼走出殓房,在义庄内外勘查的衙役们也纷纷跑过来回禀。
「何捕头,王氏叔侄的房间里发现了迷香。」
「何捕头,义庄外头发现脚印。」
「何捕头,义庄外头发现车辙印。」
「何捕头,西坊门坊丁说,坊门刚开,就有一队车队出了门,是往洛阳去的商队,他们盘查了,路引文书俱全,就放行了。」
「何捕头,延平门的守卫说,城门刚开不久,一队往洛阳去的商队出了城,路引文书俱全,盘查后也没有发现不妥,就放行了。」
何登楼的心伴随着这一句句的回禀,一寸寸降到了谷底,坊门刚开,城门刚开,车队就出了城,到现在,车队已经走了半个多时辰了,这可怎么追,这可怎么追的上!
虽然还没有实证能证明就是这队车队盗走了这些尸身,偷运出了城,更不知道他们是用什么法子躲开城门守卫的盘查的,但是何登楼还是觉得,就是这队车队做下的这件事。
他抬头问道:「是哪家商行的车队?」
几名衙役面面相觑:「守卫和坊丁都说当时出门的人太多,他们只是看了眼路引文书,确认文书无误,也不是伪造的,车上也没有违禁之物,便放行了,不记得他们是哪家商行的商队了。」
何登楼很清楚坊丁和城门守卫的行事手段,这车队多半是使了银钱,才令盘查不那么严密,浑水摸鱼躲了过去。
而延平门算是几大城门中盘查最为松懈的了,看来他们这些人格外熟悉长安城里的情况。
现在深究他们是如何出的城已经无济于事了,左右他们一已经出去了,只能尽力去追。
现在要深究的是他们要这么多女子的尸身究竟想要做什么,莫非是真的要去配阴婚?
何登楼捋了捋思绪,心头一跳,连声吩咐:「分三队,一队人往洛阳方向去追,发现可疑车队,立刻拦下来搜查,剩下两队,一队往相反的方向追,一队在长安城里搜查,还有一队快马加鞭去玉华山见少尹大人。」
何登楼很清楚,昨夜发生的种种,绝不是他一个小小的捕头可以深究,能够深究的下去的了。
京兆府尹刘景泓刘大人已经流露出了提前致仕的念头,也说了想要趁着这次玉华山避暑跟永安帝提一提,临走时交代了何登楼,要他无论大事小情,都要先回禀给冷少尹。
但是这件事太大了,他怕回禀给了少尹大人,会把他家的少尹大人给气的当场吐血而亡。
他想了想,还是等先查出线索之后,再回禀给少尹大人吧。
安排完了这些事情,他沉着脸色望住已经审完,暂且没有异常的王氏叔侄,瞪着眼威胁了一句:「把剩下的尸身给我看牢了,若是再出事,你们俩就自己躺上去凑数!」
王氏叔侄跪在地上起不来,战战兢兢的应了声是,哭的嗓子都哑了。
气氛有些严肃了,平时爱说爱笑爱闹的衙役们也不敢放肆了,纷纷各自忙活去了。
张友利拘束不安的走到孙瑛的跟前,打开帕子,小心翼翼道:「孙仵作,这是我刚刚找到的迷香烧剩的残灰。」
孙瑛低头看了一眼,两指拈起一点灰烬,放在鼻下轻轻闻了闻,皱眉道:「这灰都烧透了,不太好分辨,你再去找一找,看看有没有还没烧干净的香。」
张友利跟着孙瑛忙活了大半宿,所学远超他跟随黄仵作这几年的全部所学,只觉得受益匪浅,对孙瑛也更加的敬服了,孙瑛说什么,他就不折不扣的去做什么,虽然资质差了些,但足够听话勤勉能吃苦。
孙瑛看着张友利的背影,暗自点了点头。
何登楼见孙瑛的态度有所松动,又忍不住添了把火:「多么听话的孩子啊,不怕苦不怕累的,这么好的孩子,上哪找去啊。
」
孙瑛重重嘁了一声:「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何登楼不以为意的轻笑:「也是这瓜实在甜啊。」
孙瑛不屑道:「强扭的瓜不甜。」
何登楼笑道:「甜不甜的,尝一口不就知道了。」
孙瑛错了错牙,觉得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我这是收徒弟,还是娶媳妇?」
何登楼看着折返回来的张友利,笑的鬼鬼祟祟的。
张友利被何登楼笑的心里发毛,上上下下的看了自己几眼,发现自己既没有穿错衣裳也没有穿错鞋子,便放了心,打开帕子给孙瑛看:「孙仵作,我只找到了这些,不知道够不够。」
洁白的帕子上搁着一小截黑乎乎的东西,香味清透而淡然,闻起来有些似曾相识。
孙瑛微微皱眉,转瞬心头一凛,朝何登楼道:「何捕头,我先带着张友利回内卫司,你若是有事,便去内卫司找我。」
何登楼见孙瑛神情严肃,知道他或许有了什么发现,连连点头。
官道上旌旗飘扬,浩浩荡荡的车队离开了那片荒郊野岭,韩长暮在车队的外侧,纵马来回巡视。
已经快到玉华山了,圣人住进行宫,才能真正的松一口气,现在这条路看起来平静安稳,可是经了昨夜的变故,韩长暮也不敢有半分松懈,谁知道这平静之下掩藏了多少暗潮涌动。
他正调转马头,准备疾驰到车队的前头去,就看到前头一阵暴土扬尘,马蹄声急促凌乱。
他心神一凛,赶忙勒紧缰绳,勒马相望。
冷临江从漫天灰尘中疾驰而来,一眼看到韩长暮,长长的松了口气:「可算是找到你了。」
韩长暮疑惑不解:「你不在圣人跟前伴驾,找***什么?」
冷临江神情肃然:「出事了。」
「出事了,出什么事了?」韩长暮神情一变。
冷临江将昨夜修平坊苎麻巷灭门一案和宁记棺材铺的走水之事仔细说了,抬眼看着韩长暮,忧心忡忡道:「久朝,你看这,太诡异了。」
韩长暮神情冷肃,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愤怒,他紧紧握住了双手,骨节发白,怒不可遏道:「为了掩盖罪行,为了灭口,便杀掉所有可疑之人,这些人简直不是人,是畜生!合该碎尸万段!」
冷临江听到衙役的回禀,也是又气又恨,冷声道:「碎尸万段也得找得到人才行,这么大的案子,京兆府里不能没有主事之人,我这就回京。」
韩长暮凝神想了片刻:「你回去也好,不过此案复杂,一时半刻查不出结果,那你要何时回来?」
冷临江思忖道:「上玉华山后,前两日是修整,第三日晚间是大宴,第四日才是狩猎开始,我第三日白天赶回来。」
韩长暮点头:「也好,那你快去快回,切莫冒险行事。」
「放心吧。」冷临江拍了拍韩长暮的肩头,笑眯眯道:「久朝,还有件事儿,你得答应我。」
韩长暮看着冷临江殷勤的脸,微微皱眉:「什么事儿?」
冷临江道:「让阿杳跟我一起回去吧。」
韩长暮面无表情的淡淡道:「你说完了,姚杳昨夜已经到玉华山了。」
「什么!」冷临江尖叫了一声,叫完才察觉自己失态了,赶紧捂住嘴,嘟哝道:「她怎么连夜过去了,出了什么事儿?」
韩长暮眯了眯眼:「没什么事,你先回京吧,等你回来再细说。」
冷临江巡弋了韩长暮一眼,没从他脸上看出异常的情绪,跟他道了个别,催马扬鞭,卷起纷纷扬扬的尘土,往长安方向绝尘而去。
两个面容憔悴的衙役跟在冷临江的后头,他们
奔波了整夜,早就被颠得快要散架了,现在又要纵马疾驰回京,不禁暗暗叫苦,咬着牙追过去。
韩长暮转头盯着冷临江远去的背影,眯了眯眼,挥手招过金玉,低声吩咐:「派两个暗卫跟着云归,暗中保护。」
金玉愣了一瞬,赶忙应了一声是。
冷临江骑的那匹马是宁远国的贡品,去年在玉华山避暑时,永安帝赏赐给他的,通体雪白,奔跑极快。
但这会儿他跑跑停停,直到身后再度出现两个摇摇晃晃的小黑点,他才又策马向前一阵狂奔。
阳光渐渐炙热起来,空气里的灼热流泻摇曳,路两旁的树木矗立着,凝翠浓阴的树冠如同一汪汪绿波荡漾,泛着白茫茫的光。
冷临江转头看了身后一眼,那两个小黑点还不见踪影,他翻身下马,将咻咻喘气的白马拴在树干上。
白马低下头,慢慢悠悠的啃着道边的青草,顺滑的马尾在身后来回摆动。
冷临江取下马背上的交杌坐下,又拿起水囊猛灌了一口水,擦了擦汗,等着那两个小黑点。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那两个小黑点才再度摇摇晃晃的出现,赶到冷临江的面前,两个衙役齐齐翻身下马,踉踉跄跄行了个礼,咻咻直喘粗气:「少,少,尹大人,你,你,你等等卑职吧,卑职都,都,都快散架了。」
「郭亮,宋礼新,你俩的腿脚可真够快的。」冷临江打趣道,递过去一个油纸包:「晌午了,用个午食,歇一会儿再走,关城门前要赶回京。」
郭亮和宋礼新惊愕的对视了一眼,正在开油纸包的手一顿,齐齐惨呼:「少尹大人,会死人的啊!」.
冷临江瞥了他们二人一眼:「关城门之前赶回京,我赏你们一人一百两。」
「少尹大人放心,肯定赶得回去!」听到这话,郭亮和宋礼新心也不慌了,腿也不软了,拍了拍胸膛,说起话来斩钉截铁的,三口两口就把油纸包里的古楼子给啃了个干净。
他们又连灌了几口冷水,把噎在喉咙里的干巴巴的饼子冲下去,看着冷临江笑道:「少尹大人,咱们赶路吧。」
「又死不了了?」冷临江都气笑了,瞪了二人一眼。
郭亮和宋礼新挤眉弄眼的嘿嘿直笑。
「好,既然死不了,那就走!」冷临江透了口气,起身拍了拍衣摆,把交杌收起来挂在马背上。
郭亮和宋礼新见状,赶忙上前扶冷临江上马。
「殷勤!」冷临江笑骂了一句,倒是没有推辞,就着两个人的手翻身上马,随手扯下腰间的两枚佩囊,分别扔给二人:「赏你们了。」
郭亮和宋礼新喜形于色,也不拆开看,直接将佩囊挂在了腰上。
这佩囊可是缂丝的,即便里头啥都没有装,单这缂丝佩囊挂在身上,就很涨面子了,更别说这佩囊里沉甸甸的呢。
三个人不知疲累的策马疾行,晌午的阳光慢慢挪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