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月明高悬,家英一天没有进食,也没动弹,半扇门楣在凛冽的北风一天一夜的摧残下,已经掉落……
偷得腥的卓鲁会是又来了,家英有气无力的反抗,在卓鲁会是眼里则是欲拒还迎,更令其热情高涨,她的枕边早已藏好一把剪刀,就在卓鲁会是埋头深耕之时,她摸出来又放下,几次三番,理智战胜了复仇,她不能置两个孩子于危险而不顾,她不只是一个人,更是一位母亲,那一夜北风很凶,天很凉,她呆坐了一夜……
汴京城中,街上百姓三三两两,势如破竹的金兵兵分东西两路南下,因为宗泽老将的庇佑,夹在中间的汴京是一片反常的安宁。
靖康一难之后,汴京城不复往日的繁华,一座百余年蒸蒸日上、人文荟萃、钟灵毓秀的都城,一个登峰造极、雄霸中原的宋王朝,在短短的一年之中,变成了阴森恐怖、遍地残垣的人间地狱。
潘婷蹦跳着在前面,黑白无相紧跟在身后。
越临近家门之时,潘婷却没了期待的那份喜悦,物是人非事事休,二哥曾带她玩遍了每一条大街小巷,这每一个墙角旮旯都留下了她稚嫩的脚印,她双腿似灌了铅般沉重,每一步都力达千钧……
经此一战之后,百姓外逃,朝廷南迁,大量军政机构、达官贵族、地主老财被掳的被掳,南逃的南逃,汴京人口骤减,此时已是房多人少,这也是潘府能保留至今,而没有被破坏的原因。
只是早已没了往日的气派,门口的台阶已残破不堪,高高悬挂的两个灯笼亦是千疮百孔,在北风的呼啸声中,左右摇摆。
两只巨大的石狮子还忠诚的镇守在门口两侧,不经打理,已落遍尘土,门楣之上曾经有两个硕大的镀金“潘府”二字,“潘”字也不知了去向,只有灯笼上那渐渐淡去的“潘”字,能证明它过去的归属。
门鼻上一把旧锁,两条残破的封条久经风吹雨淋,已辨不得字,青云鹤环顾四周见没人注意,拍了一下潘婷肩膀:“飞上去!”
潘婷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青云鹤,随即一个起跳,踩了一脚狮头,一个转身已跃上墙头,转头看了一眼地下的二人,飘飘然稳落在院中间,黑白无相二人随即一个起跳,双双翻过墙头,落在了潘婷身后。
院内杂草横生,北风掠过,皆微微低头,像是在欢迎它曾经小主人的归来,潘婷右手轻轻拂过杂草,缓缓往前走去……
连廊久经风霜,而无人打理,遍布荒草落叶,已退去了往日鲜艳的色彩,连廊的尽头是一座风亭,风亭处于湖中央,湖水已结冰,冰下的几条鲤鱼见有人来,皆聚集过来,似在欢迎,又似在乞食。
潘婷无声的在前面走着,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黑白无相二人经潘婷的感染,亦相对无言,静默的跟在后边。
厅堂内,八仙桌上几个花瓶不见了踪影,墙上悬挂的几幅字画亦不知去向,桌椅凌乱的摆放,显然被抄过的家,已没有什么值钱物件。
潘婷端起爹爹的茶壶,一壶茶甚至都没有喝完,茶水已经发霉长毛,潘婷轻轻倒掉发霉的茶水,拿在手里,这是对爹爹唯一的念想。
出了厅堂,右手边第一间房,是大哥潘十存的房间,潘婷鄙视了一眼,径直走过。到了二哥潘十葭的房间,书桌上的两只蛐蛐罐,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想起那次因为杨天的事去求二哥,把他心爱的蛐蛐都弄丢了,也不曾对她发脾气,她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二哥对她最好了”,二哥去哪了呢!
“二哥去哪了呢?”潘婷自言自语的不禁出了声音。
黑白无相二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
潘婷拿起两个蛐蛐罐,递给青云鹤,轻声说道:“帮我拿着”!
“叮当,叮当当……”
一阵北风呼啸而过,房檐下的一个风铃随风摇摆旋转,发出杂乱叮当的响声,旧景不再,风铃也没了往昔清脆的歌声。
潘婷循声走去,这是她的闺房,这个占风铎,是二哥给她做的,风吹玉振,静心宁神,寄相思,予祝愿。
窗前梳妆台上落满灰尘,两扇窗虚掩着,几本书凌乱的铺在桌上,潘婷倾身轻轻推开窗户,挪动了一下椅子,缓缓坐上去,蛛网上一只大蜘蛛感受到了危险,迅速钻进了墙角……
一阵微风掠过,没了刚才的凶狠,和煦的吹动了风铃,蛛网也来回摆动,竹筒做成的风铃轻轻转着,似流水潺潺般的响声回荡在空空的屋子里……
一缕西斜的阳光撒在了她清秀的脸上,她微微闭着眼,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恍惚间,好似一切回到了从前:母亲在一旁轻轻唠叨着;二哥吊儿郎当的提笼架鸟,玩蛐蛐;大哥还是整天不着家,可每次回来都会给她带些好吃的;爹爹指挥着下人在院子里东搬西挪……
阳光渐渐西斜,从她清秀的脸上慢慢移走,潘婷穆然的睁开双眼,窗棂上蛛网遍布,窗外杂草横生,一切又回到了现实当中,她凄然的回头,眼眶泛红,面无表情的看着黑白无相,二人茫茫然的坐在那,不知该如何去安慰……
潘婷甩甩头,定了定心神,努力把思绪拉回到现实当中,她继续搜寻着,梳妆台的一侧倚着一把短枪,确切的说是一把木头雕刻的短枪,她伸手拿起,红樱已泛白,鲜艳不再,她轻轻擦掉枪杆上的尘土,赫然显露出五个大字“霹雳神金枪”,睹物思人,可那个男孩的相貌已在她心里渐渐淡去,她努力回忆,因为她觉得还亏欠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