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嵩白他一眼,道:“得跟你叔父爹娘说一声,叫看住了你,别哪天大街上被人拐了去。”
马公越噘嘴道:“不是便不是,消遣我作甚。”
沈放也是浑然不解其意,看着图画,凝神思索,突然脑海中闪过《天地无情极》中的一篇,隐约似是抓到了些什么,但究竟是什么,却又想不清晰。
李嵩见沈放呆呆出神,面上神情不住变化,分明是若有所思,怕乱了他思绪,轻轻摆手,叫梁楷与马公越也住声不语。
直一刻钟功夫,沈放才慢慢回过神来,轻叹一声。
李嵩眼含期待之色,道:“沈兄弟看出什么?”
沈放道:“我见到一生一死。”
李嵩面露喜色,道:“怎说?”
沈放道:“一词数意,一画百境。相信观画之人,各有所知,勿论画师之意,观者自有心。”
李嵩道:“不错,有画者之见,自然也有观者之见。不知沈兄弟看到是哪一个?”
沈放道:“我看的是画中人,先生画中自成世界,小子妄自猜度,多有亵渎。”
顿了一顿,又道:“这画中五人,先说地上那小儿,他眼中只见小骷髅玩偶,那货郎在他眼中可有可无,与死者无异;小儿身后那妇人,对那货郎既有惧怕又有憎恶,在她眼中,货郎以妖法惑人,与骷髅鬼怪无异,只怕恨不得他死;货郎身后妻子,眉目含笑,在她眼里,货郎以骷髅做戏谋生,那便是全部的价值所在,骷髅就是夫君,夫君也是骷髅;而那货郎,目中空洞,望向骷髅与小儿,嘴间却带笑容,这骷髅戏逗的是儿童,还是他自己,只怕两者具有,他以骷髅为戏,苍天以他为戏,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挂线的骷髅。这画上五人,在四人眼里,货郎都是骷髅一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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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放叹了一声,最后道:“画中五人,唯有那待哺的婴儿背对货郎,除了吃奶,别无想法,也只有他眼中没有骷髅,乃是完完整整的生。天地以人为戏,哀民生之多艰,长太息以掩涕。”
众人都是不语,半晌还是马公越先道:“白脸哥哥,你好会编故事,这货郎一家好生可怜,若再加些枝叶,只怕我都要哭了。你说画中五人,唯独那婴儿眼中不见骷髅,这句好有道理,我怎么想不到。”
梁楷望望李嵩,道:“果真是一生一死么?”
李嵩长舒口气,道:“一年之前,我在北门城外,见一货郎,一家三口,一副挑子,便是全部家当,正在以骷髅戏招客。我见那货郎形容枯槁,已是病入膏肓,舞动骷髅傀儡之时,仍是面带喜色。我驻足良久,归来想作画一副,却迟迟不能落笔,一直拖到此时,直到宋家小子送了我几幅骷髅图。”
梁楷道:“宋惠父么,我说你要他的骷髅图干什么,原来是要画这幻戏图。不想原来是这么个意思,你这画意藏的太深,只怕十个与九个都是不懂。”
李嵩呵呵一笑,道:“实话实说,我自己也是一挥而就,未必就有沈兄弟想的这么多,只是我冥冥中觉得就该如此画。”对沈放拱手道:“与君一语,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小兄弟,果然是与众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