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江家靠江柔在街边卖字画为生,江柔本就是远近闻名的才女,写的一手清秀好字,她擅长在折扇上写诗,普通的折扇就能卖出好价钱。
西陵一连下了几天雨,不能出摊卖字画的时候她就在家里写扇子,不经意间看到弟弟承志用的宣纸是市集上价格最高的,不禁责问他:“你为何要用如此昂贵的纸?买一张这样的纸,够我们三个人过好几天,你有没有想过娘为了我们还在给别人编草鞋,你却如此铺张?”
刚满二十的弟弟正是心高气傲的时候,被姐姐数落后心里很不是滋味,拿起纸笔就往地上一坐,其实他也不想坐地上,只因家中太小,没有其他桌子了。
“好了小柔,你别说他了,编草鞋又不累,我就当打发时间了。”娘为承志说了两句,江柔便不再作声,事情到此结束也就好了,谁知承志不知哪儿来的脾气竟反嘴说道:“我们本来可以过上好日子,都怪爹抛下我们母子三人自己一走了之!害我如今买几张好点的纸都要被姐说,我又没做错什么……”
“你说什么蠢话?”江柔放下笔,冷冽的目光投向承志。
“我说都怪爹抛下我们一走了之!我更要怪你,明明可以嫁给浩轩哥让我跟娘过上好日子你却偏不要!我今年本可以进京赴考而现在只能被迫住在这间破屋子里给人家写对联为生!”
这通话把江柔心里的平衡彻底打乱,她起身走到承志面前,承志毫不买账的站了起来,母亲放下草鞋一脸惊恐的看着他们。
江柔一把拉过承志的手:“过来给爹道歉。”弟弟一把甩开她的手,直言不讳道:“道什么歉啊!爹已经死了说什么都听不见了!我这些话是说给你听的!江柔,别逼我们跟你一起吃苦行吗?”
“你说的什么混账话?你身为男儿身不想着努力争取上进竟要靠别人的施舍而活?你要进京赴考我不拦你,我卖再多字画也会送你进京,但是你一心想着靠别人往上爬,你就不可能出人头地。”
“是啊,你优秀,你是才女,我算什么东西?你这个才女早就把我踩在脚下了,我还能出人头地吗?”
母亲在边上默不作声的流着泪,自从搬到这里他们尽管也偶有小吵,但像今天这样剑拔弩张还是第一次,一夜之间白了头的女人想要劝他们,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眼看着两个孩子越吵越凶。
直到承志失去理智撕碎了江柔写了好几天的折扇,她望着满地狼藉不发一语。
“我承认我是江家的废物,所有的光芒都是你这个才女的,但是这些可以当饭吃吗?你的才华都不够我们一日三餐,你还教训我?”承志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这一个月来所有的怒气都爆发出来,他等着江柔的回应,她却异常平静的踩过满地碎纸,一步一步出了门,外面还在下雨,她全然不知。
娘要追出去,却被承志极力拦下:“娘你要是叫她回来那出去的人就是我!”娘进退两难,掩面痛哭,这个家怎么会因为少一个人,就支离破碎了呢?
雨水毫不留情的冲刷着她满身骄傲,揭示着她如今的落魄与彷徨,直到此时她才借着雨水流下滚烫的眼泪,因为这样别人就分不清落在脸上的是雨,还是泪了。
如果爹还在,他们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娘会在厨房准备一桌好菜,弟弟也会顺利进京,她也会像过去一样迎着清晨的阳光伏案而作,画画、或是写诗,不被世俗感染,不被现实折磨。
现如今梦境破碎,余下的岁月就像斑驳的城墙,一层一层往下掉落。她捂住冰冷的脸,无助又茫然的站在雨中,不断回想着那些不谙世事的过往。
不知何时起四周的风声、雨声都没了,她以为雨停了,抬起头的那一瞬间,一身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青色官服映入眼帘。
她没有继续抬头往上看去,因为她不看也知道那人是谁,事实上她也不敢抬头,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
可是在心里压抑了一个月之久的悲痛在他叫了一声“小柔姐”之后全部涌了上来,她终于放下所有的清高,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胸口,止不住的失声抽泣。
宁忆一手撑着伞,一手轻轻放在她颤抖不已的肩上,好像在护着她的脆弱不至于倒下去,却又不敢再靠近一步,始终保持这段安全距离。
“我快撑不住了……”抽泣良久,她在他身前呢喃,“家里怎会变成这样……”
他知道她一定是悲伤到了极点才会在自己面前示弱,他也有一万个冲动想将如此无助的她紧紧抱住,可他没有这么做,他只是轻声告诉她:“没事的,会过去的。”
“爹走了……娘一夜之间老了许多,承志每天抱怨命运不公,像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为什么你们两人明明同岁,可他却还是那么不懂事?”
“他不是不懂,是需要时间来接受,我刚来西陵府的时候,你不也是这么告诉我的吗?”
被送到西陵府那一年他十四岁,而他年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御前侍卫,由于生病的原因才被迫断送了这一远大前程,被下发到县城当一个小小的护卫让他万念俱灰。是江柔待他视如己出,不厌其烦的鼓舞着他注定灰暗的一生,她说时间会洗刷一切,人不会永远深陷泥沼。
如今换做她在命运的泥沼里无法自拔,无论出于何种原因他都是那个挺身而出的人,即使无法为她赶走灾难,至少也要为她遮风挡雨,守护住她仅存的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