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我第一次见到梁挽

小错眼睁睁看着一个还算清峻冷秀的我,转眼间成了个满是刀疤胡渣、粗野蛮横、目光凌厉的汉子,忍不住笑了。

“聂哥,你脸是粗犷,可你腰太细,像个小姑娘的腰,捏一把好像能润出水儿来,这也太不般配了吧?”

我马上收了笑,我最讨厌别人说我腰细了,我练武这么多年也没什么效果,光涨胸肌不涨腰身了,气煞我也!

“笑什么笑,你也得扮!”

三日后。

我雇佣的戏子小刘,用一辆牛车,推着我和小错两个新鲜装扮好的死人,到城外义庄去停尸。

之所以去义庄。

两个原因。

一个是,梁挽最近害死的死者都停在那儿。

二个是,作为死者,我们要混入死者堆里。

寇子今小王八旧伤发作,去不得了,他告诉我梁挽很可能会出现在义庄附近,因为韩庭清会埋伏在义庄那儿。

可这不对啊,捕头都埋伏在那儿了,梁挽还去?

他傻吗?他的逼格难道战胜了他的智商吗?

后来我们被戏子小刘抬去了义庄,才晓得了这原因。

韩庭清看着两袖清风,做事却有些不择手段的酷吏风格。他从牢狱里提了几个犯人,就绑在义庄柱子上,据说这几个犯人恰好是与梁挽有些交情的,说不定给梁挽上次劫囚提供了帮助,他就扬言出去——说梁挽若不出现,犯人得一直挨饿受冻地困在这儿。

几个病恹恹的犯人就这么唉声叹气地缩在柱子上,看着我们两个新鲜尸体被牛车推了进来。

韩庭清问戏子这是何人的尸体,戏子就哭天喊地地指着盖着白布的我们,不过他的戏有点过分真了,他鼻涕都快飘到我额头了,唾沫有几滴都甩到小错的头顶了,直到韩庭清都有些不耐烦了,他才抽泣着说——我们两个是他雇佣的镖师,在外被山匪砍了,运不回乡,得停在义庄内。

出于职业素养,韩庭清想验尸,可戏子马上按照我给的剧本说,这两人中的刀伤有剧毒,怕身上毒素已经扩散,轻易触碰不得。

韩庭清双眉一动,一双厉眼似能透过人的心扉。

他掀开半透明的白布,看了看死不瞑目的我,和死得安详的小错,从冷厉的审视慢慢过渡到了叹息。

“这等年纪的镖师,死在异乡也是可怜,就先收敛在这儿吧。”

戏子千恩万谢,就此走了,只留下韩廷清一个人在义庄里。

哦对了,还有几个倒霉的囚犯。

还有我们两个静静躺着的死人。

入夜,我瞪大的死眼透过窗户看着这死气沉沉的天,感觉那月亮惨白得就像个发面馒头,上面的坑坑洼洼让我想起了上辈子室友的脸蛋。

另有几枚稀稀落落的残星挂在夜幕上,像什么人用指头在残破的黑纸上勾了几个洞,在偷窥着我们。

这时山野中只有虫豸与蝉蛙齐鸣,义庄内唯有风声与尸臭一处,囚犯们默默低头无语,似乎他们曾经也有极大的心和极野的梦,可到了这么个寂寞寥落的地方,都得灭于无形,只衬出无限的伤感和落魄来。

而韩庭清,在外看着风光无限的一个人,此刻也露了几分老态。

五十多岁,也不是年轻时的体力了。

他守在室内,只点了一只蜡烛,里面透着的烛光,竟是半青半蓝,颇有些森冷阴寒的惨然味道。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老是冷不丁地瞅我。

我是一个死人,你瞅什么瞅呢?

然而过了大半夜,什么事儿都没发生。

梁挽也没来,韩庭清也没来烦我,我睁着眼睛睁得都有点酸了,要不是我特意练过这门盯人看的冷眼功夫,只怕是要死人眨眼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一人的脚步声。

我顿时警醒起来,韩廷清也抬眼望去,才发现来人是朱成碧和侯家大爷,一个秦楼楚馆的老板娘,一个成名的武人,梁挽案的另外两个报案人。

朱成碧一踏进门就嫌恶地捏了鼻子,厉眼扫了四周,失望溢于言表。

“那梁挽没来?聂小棠也没来?”

韩庭清冷淡道:“叫老板娘失望了,聂老板说要考虑考虑,考虑到现在也没来。”

说这话的时候,不知道为何他又看了我一眼。

那侯大爷猴子似的宽唇一撮,愤愤道:“梁挽自是个冷心的贼,这聂小棠也不是个热心肠的,他义名响彻明山镇,可我哭求他半晌,他竟也不来!什么东西!”

他又骂了我几句,说话那是又快又臭,像是在嘴里拉肚子下痢疾一样。

韩庭清皱了皱眉:“聂老板是个体面人,他不来自有考虑,梁挽昨日未曾现身,但未必今日不来。”

朱成碧咬紧银牙,那张脸化妆化得像搓了白泥刷了白漆似的假,她语气却很真,像被哪个狗男人害了性命似的,狠狠埋怨道:“这样等如何能成?得杀些人引他出来才行,不然他要是逃得太远,你我的秘密皆是不保!”

什么秘密?说来听听嘛。

我尽情享着当死人的乐,竖了耳朵听,却忽然想——不是还有几个活人囚犯么?他们说话这么没顾忌的么?

心声一落,那侯大爷再等不及,直接拿了刀往一个囚犯走过去。

“要我说,这几个帮过梁挽的人本就不能留了。杀了他们,把头挂出去,不愁梁挽不来找我们!”

不会吧,韩庭清你会阻止的吧?

韩庭清面目一黯,似因职业素养而想出言阻止。

可不知怎的,朱成碧只需瞪了瞪眼,他便收了该为正义发的声,退入了痛苦纠结的沉默。

这么一个有名望的大捕头,怎被一个灰色产业的老板娘威胁!?

一个囚犯眼看着侯大爷将一雪亮的长刀从腰间拔出,吓得手脚酸软,连声哭喊道:“我……我只是偷了东西才坐的牢,和那梁挽只说了一句话,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啊!”

眼看着一道迅若急电的刀光就要迎头斩下。

一个鲜活的人头马上要和豆腐一样落地了!

忽有一阵风!

急风!

风如白驹过隙,冲掠而过,瞬间到了侯大爷身后。

侯大爷的两个肩头,似被什么钢铁般的物事儿削了一削。

几乎是在同时,他的膝盖也似被一种百斤重锤给锤了锤。

他整个人猛地短了一截。

骨骼怦然爆裂成十几块!

然而我清楚地看到,这钢铁和重锤都是同一个物件。

是一个人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