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无奈道:“我既遇到了你,便得查个彻底,我也只是做一个系统调发员该做的事,你何必为难我呢——聂小棠?”
“或者我更该叫你,聂楚凌?”
许久未曾听到的本名让我心头翻起一阵难以形容的情绪,好像身上的某个伤口被撕开了,又好像一道已经沉寂下去的灰烬堆重新燃了火,我所站之处似乎不再是乱石杂草丛,而是一处锦屋华舍、灯火通明的所在——聂家。
他说的那个哥哥,就是聂家四少爷,如今的当家主事人——聂楚容。
这人精通百家武学,通晓天下地理,哪一方的剑法克制哪一处的刀法,他如数家珍,哪一种功法失传已久又重新现世,他张口就来,他曾经在一夜之间收拢了南疆天巍教的四大高手,也曾一怒之下把琥州的几个帮派剿灭彻底,他的行动力把我另外几个哥哥甩到了九霄云外,即便在人人内卷的江湖里,他也是个卷王中的卷王。
当他下决心做一件事的时候,无论如何困难都一定能完成,努力不是他的信念和格言,而是他的每分每秒每时每刻。
他比别人都狠,都绝,却又没狠到完全不留余地,没绝到让所有人都与他为敌,正相反,他擅长化敌为友,善于拿捏人心为自己所用。
他知道如何要借用一个人手中的刀刺入另外一个人的胸膛,而不是让所有人的刀都向着他自己。他勤于斗争,也善于斗争,别人还在刀尖上起舞的时候,他已退出刀尖到了对岸,且冷冷地旁观一群人自相残杀。
所以他才在内乱中活下来,成了聂家当事人。
这样的人,如何与唐约扯上关系?
我内心惊涛骇浪,表面上仍旧维持着波澜不惊,似乎毫无兴趣道:“我已经脱离聂家,你说的这些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阿九见我不动心,咬咬牙,像平地里抛下一个霹雳似的撂下一个惊天动地的情报。
“你这哥哥聂楚容,就是唐大侠这本书所有剧情背后最大的反派。”
我目光一凝:“他算是反派BOSS?”
“他确实是最大的BOSS。”阿九叹道,“可是在小说末期,因为唐约和另一男主的合作,他几乎是一败涂地,死得可以说是极为潦草与屈辱,他的死法简直像是灌满了作者本人的恶意,根本就没有一个反派该有的格调,也配不上他的才华和气度。”
我只觉心内沉了一沉,像一种粗糙火烫的岩流从地下涌入,我踩着的地面,我呼吸着的空气,忽然就有些发烫了。
他那样的人物竟也会死?
还死得很潦草?很屈辱?
震动归震动,我看向阿九之时,面上依然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似的平静,冷淡得像是在听一件和我没有关系的事儿。
阿九看见我的反应,似乎是有些疑惑的。
仿佛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不该是这样的冷淡。
“身为他最爱的弟弟,你难道不想阻止男主?”
我沉默了几分,道:“唐约在哪儿?”
阿九目光一亮:“你愿意去杀男主了?”
我看着他这副兴致勃勃的样儿,咧了个大嘴,不用照镜子我都能知道,此刻我的唇角必定已然裂成了一个极危险且灿烂的弧度。
“我是要去杀人。”
“不过不是杀他。”
“我想帮唐约把所有挡着他路的人都杀了,我甚至想把那个和他相爱相杀的攻也干掉,只要他能快快成长起来,把我那不做人事儿的哥哥——给杀了!”
阿九一愣,似乎完全没料到我反应是如此的激烈和狠绝。
“你为何这么恨聂楚容?那可是和你发誓互相守护,相处了整整十九年的亲哥啊!”
你说我为什么恨他?
聂楚容不光是个人形的百科全书,而且还拥有有一份巨量的情报网络,他的情报库就犹如江湖上的谷歌与百度。哪个新人最近在江湖上崛起,哪个帮主做了亏心烂肺的脏事儿,哪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奸污了哪家的姑娘,哪个官员收受了谁的贿赂贪污了多少灾银,他都晓得。
可他从不关心这些人是否受到惩罚。
他只关心这些人能不能为自己所用。
不能为他所用的,他便把罪证大白于天下,端个光明磊落的做派,好像他真是清白与无辜。
但若恶人能为他所用,他便成了恶的保护伞。
掩饰罪证、威逼利诱,处理掉相关证人,甚至是对这些恶人紧追不舍的捕快,管叫这些人一个个为他马首是瞻、死心塌地。
在他成为聂家话事人的三年后,聂家那些黑色产业的利润,和聂家的声名翻了三倍不止,而他本人却讳莫如深,不在人前显示武学,不在人后炫耀成就,低调如同从未在世间存在过。
但我清楚得很。
似我哥哥这种人,实是恶人中的翘楚,恶棍中的公子,恶徒里的经营家。
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犯罪天才!
一个天生的聂家人!
而我在聂家长大,也很难不在耳濡目染中对这个家抱有一丝丝希望,何况爹和祖父待我不好,可楚容待我极好,我当时以为,自己虽不能改变上一辈,但我若把楚容捧上聂家主事儿的位置,我能改变聂家这腐朽糜烂的局,让一个黑得比煤炭还黑的帮派洗白。
所以我拼了命地去保护他,去在聂家的内乱中为他求得一线生机。
可是我忘记了一点。
舍身而入地去救赎反派,若是救赎不成,则必融入其中变为一点浓烈的黑,若想保持白身,则必要坠个粉身碎骨、血肉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