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乾符元年,仲夏望日乙夜,襄水。
碧波万顷,月影银涛,薰风拂过江面,水波荡漾,涟漪层叠,月影也跟着晃动,似是被揉碎的银箔,星星点点地散落在江面。从上游驶来的一艘客船,顺着水流悠悠南下。
卫耀宗身着黄衫,轻袍缓带,微敞着领口,站在船头,昂首望着皓皓圆月,五绺美须随风而荡,神态怅然。
他的发妻嵇氏,年纪较他小上许多,二十出头,生得冰肌玉骨,一双美眸之间碧波流转,丽质出尘,青丝盘挽成髻。轻提裙角,自船舱中探出身,莲步轻移,款款走到他身旁。
卫耀宗瞧着那几个忙碌的舟子,道:“孩子睡下了么?”
嵇氏见他满面愁容,道:“刚哄得他睡着。你还想着东北胡虏?”
卫耀宗道:“燕国这几年穷兵黩武,劳民伤财,前不久又吃了个大败仗,短时间内不会南侵。新帝年幼无知,太后垂帘听政,必然——算了,不提了。也不知娘的身体如何了,唉!”
嵇氏柔声安抚道:“咱们尽快到任,安顿好了一切,再派人去接了她老人家来,才好朝夕侍奉。”
卫耀宗笑道:“如我老卫家再添个男丁,只怕娘知道了一高兴,病也会好上许多。”
嵇氏脸上微红,道:“那这次要是生个女孩儿呢?”
卫耀宗道:“女孩儿也很好,有吾妻这般贤良淑德的母亲教导,将来长大了,登门求亲的人得踏破咱家的门槛。”嵇氏听他夸赞自己,笑着白了他一眼。
二十多年前,东北鲜卑族崛起,一统草原诸部落,建立燕国。多年来屡屡举兵南侵,大周东北大片土地陷于异族铁蹄之下,百姓流离失所。
卫耀宗自幼熟读兵法,弓马娴熟,练就一身好本领,十五岁投身行伍,征战十余载,收复失地,立下赫赫战功,受封三品征虏将军,又蒙五兵尚书嵇雄垂青,将千金许配给他。
前不久先帝驾崩,而先帝在时正值当年,并无立储,一时新君未立,朝野上下暗流汹涌,其中钩心斗角自不必说。
后来新帝荣登大宝,执掌神器,太后垂帘听政,嵇雄被冠以结党营私之名,革职逐离京城,永不录用。卫耀宗也因此受到牵连,左迁江夏,任西陵县令。
卫耀宗满腔愤慨,但皇命难违,岂可抗旨不尊?只得挈带妻儿老母前往江夏赴任。只是老母年高,多年积劳终于成疾,路上舟车颠簸劳顿,又中了暑,一时半刻不得好转。伺候了老母一些时日,眼瞅着离上任之期越来越近,心下好不焦虑。
依大周律,逾期上任,轻则罚俸,重则贬职。他已是“戴罪之身”,真要是逾期不任,只怕朝里一些别有用心之人颇有微词,这仕途真该走到头了。只得留下些银两,教老母暂宿客栈,他带着贤妻孺子先行赴任。
越往越南离江夏越近,只是他的这一颗心,始终牢牢拴在年迈多病的母亲身上,愁肠百结,挂肚无已。
仲夏天热,夫妇两个在船头吹了一阵凉风,便即回舱。卫耀宗支起了窗,看了一阵书,灭烛就寝。
三更时分,江上突然起了大雾,水路朦胧,烟波浩渺无际。
船老大轻吹一声口哨,船上五个舟子便即拥到了他身周。
船老大低声道:“这雾起得好古怪。家伙什都备好了么?”
五个舟子齐声应道:“好了。”亮出六把明晃晃的长刀。
船老大轻轻撬开一块甲板,取出一口快刀,道:“都记住了,下手须得利索些,不要婆婆妈妈,剁完了尸体装麻袋里,给沉到江底去。那娘儿们不要动,给我留着。”
五人应道:“是。”其中一人淫笑起来:“嘿嘿,大哥,那丫鬟也不赖,就赏了兄弟们罢。”
船老大道:“这个自然。”吩咐两个舟子在外守着,领着三人,蹑手蹑脚地往船舱里走去。
卫耀宗带兵多年,夜里入睡警觉成习,翻身时陡感眼前白光一晃,登时惊醒,见窗外人影晃动,几口刀子在月光下明晃晃的,急忙翻身而起,取了壁上悬挂的宝剑,叫道:“谁?”拔剑出鞘。
嵇氏闻声醒转,前舱的一个丫鬟和两个随从也随之惊醒。
一舟子喊道:“点子惊了!”舱外众人立即拥进船舱,手起刀落,先砍杀了两个随从。
那丫鬟不过十五六岁,被溅了一脸血,骇得花容失色,尖叫一声,便即晕死过去。一干强人闯进后舱,乱刀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