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心思迥异,聚精会神,谁也不敢怠慢,拳脚往来快捷无伦。天一道人内功高出卫凌羽一筹,但卫凌羽掌法奇特,两人各有千秋,工力悉敌,斗得难分难解,百十回合不分胜负。
天一道人自恃见多识广,准拟五十招内必然看出卫凌羽的武功家数,岂料卫凌羽掌法之中虽有上清路数的痕迹,却非他所知的任一上清掌法,且内功路子更不具道家以柔克刚的特性,反而像极了佛门绝技,百十招下来,教他愈益的糊涂了。
他想佛家内功虽然刚猛,但用劲势老,毕竟不耐久耗,叵耐卫凌羽兼备道家炼气精髓,真气悠远绵长,似长江大河,滚滚无尽,想要分出胜负,非得斗到五百招之后不可。
天一道人是来自天南蛮荒的高手,声名虽不显于荆州武林,但自忖功力卓绝,两湖一带鲜有敌手,百招竟还战不下一个毛头小子,老脸上早有些挂不住,惊怒交迸,使“雀跃步”跳将起来,蹬向卫凌羽胸膛。
卫凌羽使一招“日月同辉”,双手变爪,在他左腿上一挠,将天一道人左腿挠出数道血淋淋的口子,同时也被天一道人踹中胸膛,肺腑一震,嘴角溢出血来。
两人各自退开数步,这一下却是天一道人占了上风,他所受毕竟只是皮外伤,卫凌羽肺腑受创,气机业已有所迟缓。
一众官兵不明就里,只当他两个谁也奈何不得谁。早有人按捺不住,突然放出一支冷箭,射向卫凌羽后心。
卫凌羽听得身后破风声响,斜身一闪,那箭却疾飞向天一道人面门。天一道人冷哼一声,歪头咬住箭杆,再一甩头,将箭倒射回去,人群中一名官兵惨叫一声,左眼已被箭矢射中。
天一道人提气道:“谁敢横加干预,这便是榜样!”这时好胜心起,非要挫一挫卫凌羽的锐气不可,旁人干涉只能徒惹他不快。
有了那被射瞎眼的倒霉弓兵的前车之鉴,余下官兵噤若寒蝉,自是不敢擅作主张。
天一道人纵身一跃,到了卫凌羽身前,当头劈下一掌。卫凌羽受了内伤,知道再与之白打,决难抵敌,便即运动真气,身后好似生出一股拽力,倒跃出去,腰身一躬,长剑抖出鞘,顺着肩头滑出。抬手持剑,起个“丹凤朝阳”,迫得天一道人回招自保。
天一道人早见识过他与官兵动手时所使剑招,自是精妙之极,不敢大意,拔剑一格,两脚一纵一跟,俯低了身子,使一招“黄鹄冲霄”,直取卫凌羽颌下十二重楼。
卫凌羽大起敌忾之心,叫声:“来得好!”将剑一绕一颠,黏住了敌剑,平带出去,退步转身,忽而一个箭步冲上,一招“螳螂穿林”抽向天一道人小腿。
天一道人吃了一惊,往后一跳,叫道:“枯槁真人胡升泰是你什么人?”适才卫凌羽那一绕一颠,看似是剑招,实则是大枪里拦拿二法。
江湖传言,南北剑术林林总总,各有奇妙,但用剑不离基本十三势,唯独上清宗玄阴观的剑术糅合枪术精髓,学剑往往从枪术拦拿扎练起。
胡升泰业已销声匿迹多年,但早年在江湖上闯下老大名头,传言曾杀废玉清宗多名高手,威震天下。
卫凌羽心下一惊,暗道天一道人眼光老辣,竟尔被他瞧出了端倪。当下更不答话,展开七十二路剑势,杀了上去。
天一道人疑心他是胡升泰的传人,但见他所用长剑寒光闪闪,显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不像是传言中旷古绝今的鸣鸿剑,心中稍安,抖剑迎上。
他内功真气阴寒,剑术也走阴毒路子,招数十分刁钻,变幻莫测,往往一剑使来,看似运上了十成劲力,可临近敌身,却突然一变,攻之一旁,大有“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韵味。只是相比于其他剑术虚实各参其半,他的剑术反而十招中七八招中是虚的,有时候一招使尽了,也不见真正的杀着。
卫凌羽与他斗了百十个回合,每觉得他剑招厉害,使力抵敌,却偏偏给他溜走,比泥鳅还要滑溜,反而白费真气,真个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斗到两百招之后,卫凌羽兀自摸不着头脑。天一道人的剑势忽而变得沉重起来,虚招逐渐少了,实招增多。这一变化更教卫凌羽措手不及,渐渐落了下风头。
卫凌羽这时只觉得敌人剑招凛冽,藏有无尽杀机,被迫得大汗淋漓,呼吸渐重。天一道人觑见一个破绽,将剑一荡,取他腰肋。卫凌羽斜身去格,天一道人将剑一扬一点,使个“凤点头”的路数,朝他眉心点到。
卫凌羽吃了一惊,举剑去架。天一道人趁机纵将上来,两把剑剑格互相别住,转身使一记肘槌,卫凌羽抬起左手挡住。天一道人手臂一弹,蒲扇似的手掌直往下荡,掌风涌起。卫凌羽只觉得会阴冷飕飕的,忙伏掌去挡,不意天一道人突然变招,一记实打实的肘槌栽中他心窝。
《大智度论》言:“复次那伽或名龙,或名象,是五千阿罗汉,诸无数阿罗汉中最大力。是以故言如龙如象。水行中龙力大。陆行中象力大。”佛家向称诸阿罗汉修行勇猛、功力最著者如龙如象,龙象功之名既以此而譬。
卫凌羽修行龙象功时日虽短,但本身内功根基深厚,业已有所成,真气可遍布全身,幸而抵御下这一记肘槌,被打得气息紊乱,却再未受重伤。
天一道人这时愈发肯定卫凌羽所练的是龙象功,这时也无暇去想他缘何身兼佛道两家绝技,一纵身跃开,转身再将剑递来。
卫凌羽剑招施展不出来,已有些山穷水尽了,恍惚间忆起恩师当年教诲,说碧海潮生剑法尽破天下武学,其要旨在一味抢攻,如犯了守御之过,便失了神髓,不是碧海潮生剑法了。
他自下山以来几逢敌手,纵有功力著者,也不过与他拼个伯仲,鲜有盖过他者,故而他无所畏惧,能够从容抢攻。所谓“功大欺理”,目下天一道人功力胜过他一筹,心里生畏,因而处处谨慎,步步小心,一来二去掣肘起来,自然不复剑法神髓。
一念及此,豁然开朗,情难自禁,发出一声激昂长啸,舍了周身要害不顾,递出一剑,刺了过去。
天一道人一时占了上风,正沾沾自喜,寻思再斗百十个回合,定能教卫凌羽败下阵来。忽听得一声绵绵长啸,荡着真气发出,竟教他一个失神,再回神时,见敌剑刺到,距咽喉不过尺许。
心头震动,忙忙地向后跳将出去,寻思:“这小子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刚要出剑,却见卫凌羽已经猱身欺来。
天一道人将剑一挑,挡下剑招,一跃而起,在半空中打个筋斗,展开身子,长剑直贯而下。他功力卓著,这一剑若是刺到实处,非得刺穿卫凌羽百会要穴,给他头颅搅个稀烂不可。
卫凌羽这下也不如何惊惧了,一个“铁板桥”仰身,将剑向上迎出,两剑剑身平贴在一起。运起劲来,黏住对手长剑,左手撑地,身子一摆,带剑斜挥,给天一道人拖下地来。
天一道人手上加重了力道,意欲抽回长剑,但卫凌羽长剑绕起圈儿来,给他长剑黏得死死的,根本脱不开。他惊得挢舌难下,真气灌上长剑,想要磕开敌剑。
卫凌羽这时心无旁骛,剑上劲力绵绵,两柄剑绞在一起,难分难舍,任天一道人如何使劲,总是如泥牛入海,无法挣脱。
天一道人怒上心头,大吼一声:“竖子欺人太甚!”涨红了面皮,运起毕生之功抽剑。
乍听得一声刺耳脆响,他一个踉跄后退出去,手里只剩下剑柄,剑身已经碎成几段,铛啷啷地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