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陵已非久留之地,刘宪章见卫氏兄妹失魂落魄,这时定是思绪混沌,心中没什么主意,便道:“卫兄弟,令堂的后事还须尽早安排才是。”
卫凌羽听了这话,勉敛悲情,强打精神,道:“刘大哥这话不错。”于是寻了一家客栈。
掌柜、店伴见他三人浑身染血,卫凌羽更是怀抱女尸一具,如何敢招待?就要闭门谢客。刘宪章一脚踹开大门,大手在桌上一拍,震得桌子一跳,那掌柜跟店伴哆嗦着开了两个单间。
刘宪章扔下一锭银子,教店伴烧好了水。卫怜钗抱了嵇氏尸身,到一间客房擦洗干净母亲尸身;卫凌羽跟刘宪章自到另一间客房沐浴更衣。
刘宪章去雇了一辆敞篷马车,到寿材店买了一口棺木,并具寿衣等物,收殓了嵇氏尸身。
临合棺前,卫凌羽又多看了母亲一眼,见她遗容带笑,更觉凄苦,不觉泪眼朦胧。最终合棺,离开西陵。
离城三里,刘宪章一拱手,道:“兄弟,老哥我这便要走了。不知你安葬了令堂大人后有什么打算?”
卫凌羽南来西陵,本拟是寻林婉怡的,但这一场骨肉分离的凄惨遭遇,教他心灰意懒,便摇了摇头。
刘宪章道:“实不相瞒,我其实是廷尉府的公差,这次来江夏是奉旨来刺杀贾大同的,但事到如今,贾大同已经有了防范,刺杀他就难了,只好先行回京。”卫凌羽淡淡地“嗯”了一声。
刘宪章叹道:“卫兄弟,贾大同戕害卫将军,冒名顶替,这件事我会如实禀明朝廷,你……”他想贾大同为人阴险狡狯,以卫凌羽的阅历,决计不是他的对手,因此想教他暂息报仇之念,留待朝廷裁决。
卫凌羽抱拳道:“刘大哥的话,小弟记住了。”
刘宪章道:“既如此,我这便走了。兄弟日后若来京城,一定来找我。”抱了抱拳,转身离去。
卫凌羽给车夫指明了路径,径直向北。
卫怜钗骑在马背上,时而黯然泪下,时而放声嚎啕,举止失常。
卫凌羽怕她哀毁骨立,再伤了神智,劝道:“小钗,你……”一言未毕,卫怜钗忽然跳下马来,啪地抽了他一个大耳刮子。
卫凌羽浑没防备,被抽得眼冒金星,捂着半张火辣辣的脸颊,道:“你干什么?”
卫怜钗叫道:“叫得好亲,谁是你妹妹了?要不是你来西陵,我娘怎么会死?”
卫凌羽顿觉气苦,可见她玉颊惨然,睫毛上挂着盈盈泪珠,而那句话更是说得明明白白,母亲确实是因自己而死,登时满肠怒气都化作了愧疚,一时默然无语。
卫怜钗见他不说话,又甩手打了他一耳光。
卫凌羽愕然道:“你……干么又打我?”
卫怜钗捂着刚打他的手,哭了起来:“你干什么不说话?你武功都练到脸上了,震得人家手疼,好了不起!你有这么高的武功,干么不救娘?”
卫凌羽只觉得她与初次相遇时截然不同,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又想女孩儿家自来任性,蛮不讲理乃是常事,何况她这当儿悲极生怒,心想:“只要她能出了这口恶气,给她打几个耳光也不打紧。”
卫怜钗见他还不说话,又想打他,手刚举起来,忽而又放下了,道:“你就会欺负我!”又哭了一会,心头微畅,见他双颊微肿,脸色如金箔一般没有半点血色,不免后悔起来,道:“哥,我打疼你了么?”
卫凌羽摇头道:“没有。”话音刚落,啐出一口血来。
卫怜钗这才想起他之前硬挨了天一道人一掌,忙道:“哥,你……”
卫凌羽打断她话头,道:“我没事。”
卫怜钗道:“你不要走了,骑马。”正想扶他上马,见他脚下踉跄,忽然两眼一闭,直挺挺地倒下了。
原来那天一道人内力至阴至寒,他中了对方一掌,肺腑受创,当时凭深厚的内功硬撑着,但后来目睹母亲惨死,又力斗官兵,到现在心力交瘁,适才被她言语一激,觉得母亲之死,自己干系甚大,心头难安,以致晕厥。
卫怜钗一惊之下花容失色,忙将他抱起,见他双目紧闭,脸色难看得吓人,不禁手足无措,叫道:“哥,哥,哥哥!”摇晃了几下,见他没有反应,又掐人中。
过了片刻,卫凌羽悠悠醒转。她喜极而泣,不敢再使性子,喊了车夫,扶着他到马车上坐下休息。
卫凌羽盘坐起来,调匀了呼吸,运起内功疗伤。天一道人那一掌几乎侵尽全力,至阴至寒的真气凝滞在心肺间不去,而他自身龙象真气至刚至猛,与那道真气相悖,运到心脉时与那真气一冲,几成水火之势。心肺间剧痛难忍,如芒在刺。心头顿时一凉,自知时日无多,默然收功,呆愣愣地抚摸着棺木。
不一日,临近襄阳,卫凌羽遣回了车夫,在岸边雇了艘小船,先教船家渡了卫怜钗跟枣红马过河,随后接自己和殓放母亲尸身的棺木渡河。
到了对岸,卫怜钗见他缓了这一日一夜,脸色非但不见好转,反而更加难看,眼睛里也没有了光彩,惴惴不安起来,道:“哥,你觉得哪里不舒服?咱们赶紧去找郎中给你瞧瞧。”
卫凌羽道:“我没事。”轻轻推开她,抗起棺木往东就奔。
卫怜钗见他虽然步履蹒跚,但能抗起一具沉重的棺木,似乎比昨儿个好多了,忐忑稍去了几分,牵马跟上。
走出不远,迎面一只巨大的青狼疾驰而来,背上骑着一人,正是张丽华和大青。卫怜钗陡然间见到如此庞然大物,骇得面无人色,那匹枣红马更是奋蹄抖鬣,躁动不安。
卫凌羽道:“不用怕,它不会伤害咱们。”
卫怜钗半信半疑,但见他好整以暇,也就勒紧了缰绳,抚摸着枣红马的额头,安抚它的情绪。
那青狼离两人还有十余丈时忽然裹足不前,望了卫凌羽一眼,忽然哀嚎了一声,眼神里流露出浓浓的关切,似是在问:“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