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坑】番外

然后他把头一低,埋进雪里,被冻晕了。

山主:“……”

什么老头?分明他特意施了冻龄术,看上去不过而立之年!

于是借着这般初遇,山主把欲止捡回了苍山。

那时欲止的年岁不过十三四,街头行乞多年让他练就了那极厚的脸皮。他原以为自己已经世间无敌, 岂料见着山主后才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山主修行,修为封顶当时才冒了个苗头的修仙道,欲止看他活得悠闲且不要脸,心生艳羡,便要跟着他一起修行。

山主摸摸并不存在的胡子上下将他端详一番,提出了前提条件——不准再卜卦推演天命。

欲止那时哪知老头说的是什么破玩意儿,当即便点头同意了。

然后他跟着老头修剑道,剑道废了;跟着老头修阵道,阵道垮了;跟着老头修术道,术道飘了;跟着老头修符道,符道炸了……

老头一脸牙疼地去问欲止:“狗剩儿,你有没有想过是你自己的问题?”

“想过,”欲止若有所思,“我寻思着我应当是个天才,因而你教不会我。”

老头:“……”

老头抬手就掴了他一掌:“臭不要脸!”

欲止抬手就跟他击了个掌。

老头彻底不想搭理他了。

欲止此人似乎与修道绝缘,修啥废啥,最后生生给自己熬成了个一事无成的散修。他倒也乐得清闲,一身行侠打扮,腰间系酒壶,左右闲逛,各自得自乐。

不过一个人总归会有些无趣,欲止想去寻老头玩,但老头日日行无影,去无踪,压根让他捉不着尾巴。他便一人喝酒,望望天,望望地,偶尔下山去听些闲话。

比如哪哪起了战,哪哪亲王被诛满门,再比如老头不知道从哪儿捡了个丫头回来。

嗯,老头还是那么喜欢捡小孩——

嗯?!

欲止的酒顿时醒了,喜出望外地回苍山去了。

老头捡回来的姑娘一身的伤,看上去奄奄一息,实际上也是奄奄一息,活不了的模样。

欲止凑过去看了一眼,随后牙疼地“嘶”了一声:“伤那么重啊?老头你上哪儿捡的?怎么那么遭罪?”

“一边去,”老头踹他,“碍着我了。”

欲止往旁边溜,回头看见那个丫头额上的红纹时,指尖一动,眼前忽然闪过一个天千天雷劈落的场景,他怔了一下。

欲止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老头掴了一下。

老头说:“不许算啊。”

欲止碰碰鼻尖,反驳一句:“我才没算。”

老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老头捡回来的那姑娘从哪儿来的欲止不知道,只知道老头给她取名诉桑,认作义女,百般纵容疼爱着。

那姑娘忘却前尘,于苍山重活。

那姑娘……

力拔山兮气盖世。

诉桑是天生的修道之材。

诉桑喜欢喝酒,不论小酌与大醉——好吧,这姑娘压根就喝不醉。每每欲止找她喝酒,到最后脚边全是空了的洒坛,他在朦胧醉意中抬眼,看见她支着下巴,眉间轻轻的笑。

“欲止。”诉桑唤他。

欲止一听就没有好事,把脸埋进臂弯里:“老头不让我算天。”

诉桑若有所思:“你看得见别人,能看见自己吗?”

欲止醉得狠,尚不能思考诉桑此话背后藏着什么意思,他对只郁结地说着胡话:“看不到。能看到的话就不会让你日日偷我酒了。”

诉桑便笑,笑他不知变通,回回只藏那几个地方。

欲止没说话,只偏头看她。

月落在她身上披满银辉,不似那般沉苛身。

后来欲止想,诉桑那夜问他的那个问题,大抵是在警醒他。

因修仙修道仅是新兴之道,当中修仙者并不多,对诸多修仙的概念也所识不全, 所以欲止从不知晓自己有所谓吞灵之相。只知道头一回挨诉桑的揍是用的灵力,他没感觉,便取笑她,然后被她以武力打得追悔莫及。

欲止修其他道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废材,却有着极高的算天质资质,而老头从不让他算卦,他便不算。

但他纵使不算,也总能看见未知之事。

许许多多,当中以诉桑的前尘与死亡为他心头最难解之结。

欲止知晓诉桑也知晓她的前尘如何,只是老头说前尘散却,故人已亡已去,而今她为诉桑,便没有前尘。

直到那位红衣人来了苍山。

欲止难得瞧见她心境动摇至此。

剑灵失控,负伤昏迷。欲止头一回逆了老头的话,拾起花草,为诉桑推演了一卦。

那一卦窥天命,探天意,尽是死局。

甚至没有解卦的法子。

诉桑醒来时,先见了欲止。

她靠坐床头,伸手拢住他在那一卦之后发间悄然生出的银丝,无奈笑道:“没少挨了老头的骂吧?你俩又得怄气许久。”

她全都知道。

知道欲止的算天之能是以寿数为代 价,他天赋极高,而越接近天意,天便越不会让他活,因此他想要活便单空有天赋而不能算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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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知道她的前尘如何,她只是不想再让前尘将任何人困住,不料却有一人困入惘中,越陷越深。

她甚至知晓自己原在天意中,从无活路可言。

“莫要再算卦了,”诉桑说,“我之命已定,你却不然。待我走后,你好好陪着老头便是,省得留他一个孤苦零丁。”

欲止忽觉一股无名火, 反驳道:“人定胜天,它又能如何?”

“于它之前,你我不过蝼蚁,触之即亡,”诉桑轻道,“欲止,休与天争啊。”

欲止忘了,她是这千百年来的最出众之人。

未必不识得卜卦推演。

欲止最后问她:“何以甘心?”

诉桑笑,眼眸轻弯:“我之牵挂安然,便已甘心。”

欲止闭了闭目,一片痛色。

欲止死前的最后一卦,仍旧是为那傻姑娘算的。

那一卦的卦象出来后,他两鬓霜白,满兴银丝,抬头告诉她,是帝星之运。

诉桑看他良久,只将酒壶递给他。

“多谢。”她道:“若那时我气运盛极,得遇你的轮回,必救你一回。”

欲止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视线落在远处,老头站在那里。

“时命罢了,”欲止轻轻地道,“身不由己,又能如何?”

诉桑抬头看看天,没有说话。

欲止死于人的贪欲。

吞灵之相举之罕见,众人分而食之,诉桑带着白苍回山,老头将她拦下,甚至不忍让她见他最后如何。

白苍恨骂,剑灵通了人情,眼泪说落便落。

诉桑没有哭,背着老头悄悄去看了欲止。

只见白骨。

“……”

欲止惯爱藏酒,常常会被诉桑偷去。

诉桑从他酒窖中拎起一坛,他爱饮烈酒,藏的却又全是温和的酒。

诉桑忽而想寻人同她下棋。

但举目望去,那亭中空荡,不见纵情饮酒者。

“你这做兄长的,”诉桑揭开酒塞,轻道,“怎能先我一步走了……”

苍山奉修逍遥道,却无一人逍遥。

后来见天降雷罚入苍山,焦土焦骨,无一生还。

一青衣散修携剑归来,将剑放于曾经亭中,再饮一壶酒,散却全修为。

她取下挽发树枝,眉间温和而又恣意, 声音轻却有力:“你与我之间的斗争,才刚刚开始。”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树枝掉落,白剑轻鸣。

从此再无逍遥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