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腊月廿三9

王杲面无表情地起身,只象征性地拱了拱手,便重新端身坐下。他的身后站有一人,三十出头,中等个头,腰后横负长短双剑,气机内敛,安静到仿佛不存在。酆于并未因此而将其忽略,抱拳道:“阁下可是‘南国神剑’海涯?”

甲子之前广dong承宣布政使司辖下琼州府出了两位巨擘泰斗,享誉天顺、成化、弘治三朝,人称“琼州双璧”。丘濬,双璧之一,着作等身,三教百家之言,无不涉猎,超时代提出“劳动决定商品价值”之名言,时人称其为“博极群书,当代通儒,文臣之宗”,明孝宗朱佑樘赞其为“理学名臣”。丘濬在武学上亦有高绝造诣,博采众长,融会百家,创“博极剑”,得“儒剑”、“南国第一剑”等美名。“岭南巨儒”钟芳承继丘濬衣钵,传扬其学,收琼州名门海家五名子弟为徒,人称“南国五子”。五子之首海澄文武俱佳,奈何时运不济、屡遭排挤、仕途多舛,得王杲通力救助,免牢狱之灾,致仕返乡,抑郁而终。其子海涯为报恩情,甘受王杲差遣十八载。海涯透彻领悟“博极剑”精髓,惯使双剑,剑法精绝,以快着称。双剑长者二尺九寸,曰“天涯”,短者二尺一寸,曰“海角”,皆为陨铁所铸,锋利无匹。江湖上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南国神剑,天涯海角;出则无觉,收方血见。如此人物,站而无座,让酆于颇为意外。

海涯先看王杲,见点头授意,才道:“正是。”

“久仰久仰!”

“彼此彼此!”

杜乾身居右排客位次席,双方已照过面,严世蕃不忘走上一个过场。

坐于左排客位第三席者年约不惑,身着曳散,头戴幞巾,小眼聚光,脸尖如锥,留着一撮光亮整洁的山羊胡。严世蕃介绍道:“这位是赵文华赵大人,一人身兼太常寺少卿和顺天府府丞两职!”

赵文华抬眼望顶,漫不经心地问道:“何谓心?”问讫,方悠悠望向姊弟三人。

子弟三人交相对视,闻人怀接话道:“心乃宇宙,无边无际,无形无相。”

赵文华又道:“何谓理?”

闻人怀答道:“理乃法则。”

“理在何处?”

“理在心中。心即理也,心之所达,理随心至。心无理则无存,理无心则无依。”

“心外有理乎?”

“心外无理。”

“心外有物乎?”

“心外无物。”

赵文华稍作停顿,目光转落到不远处的一口白瓷缸上。一旁仆从当即会意,小心翼翼捧来白瓷缸。内里养着两尾金鱼,一呈橙红,一呈灰墨,貌似无忧无虑地畅游其中。赵文华道:“天下既无心外之物,如此游鱼,在瓷缸内自游自荡,于我心亦何相关?”

闻人怀静静地看着游鱼,随后从容答道:“赵大人未看到缸中游鱼时,此游鱼与赵大人之心同归于寂;赵大人看到缸中游鱼时,则此游鱼形色游姿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游鱼不在心外。”

“呵呵呵……!照你这般说来,堵住耳朵铃铛便不会出声,遮住眼睛麻雀便不知有险,捏住鼻子燃香便无味飘散,公鸡不打鸣太阳便不会升起!原来所谓的心外无理、心外无物,不过是投机取巧的下作把戏、自欺欺人的愚人伎俩罢了!呵呵呵……!真乃滑天下之大稽也!”赵文华当然知道闻人怀之言大有深意,其中奥义并不能从字面意思上理解,也知道以自己的身份不该故意曲解,去诘难一个后生晚辈,但他还是这么做了,因为他并不信服王守仁,甚至还有强烈的敌意,借机予以嘲讽贬低。不待闻人怀分辩,转而问道:“骆尊使自觉是否达天下无敌之境?”

骆汉永脱口而出道:“差着远哩!天下无敌谈何容易啊!当今世上,估摸着少说有十多人我是肯定打不过的,又有十多人我可能打不过,还有数十人跟我差不多,如果要分出高下等同见生死!所以说啊,我这辈子是不可能达到天下无敌了!再说了,无敌不无敌也没那么重要,有武功练就够了,有道是饭可以不吃,觉可以不睡,但武功不可不练!练武是件多么有味道的事情,要是一心追求什么狗屁天下无敌,那练武就没有味道了!”

赵文华道:“赵某有个法子……哦,不对!应该是这位大名鼎鼎的阳明先生的二代传人闻人公子有个法子,不仅能让骆尊使有趣地练武,还能让骆尊使成为天下无敌的绝顶高手!”

骆汉永一本正经地点头道:“阳明先生确实厉害的紧,他若是像我这样一门心思地扑在武功上,八极之首多半不会是聂东缘了!”说着,腾腾跨出两步,来到闻人怀面前,郑重其事地躬身抱拳道:“请公子赐教!”他是出了名的“武痴”,但凡遇上新奇武功或精绝高手,总忍不住要上去讨教切磋一番,这倒并非是他争强好胜,恰恰相反他对胜负看得极淡,纯粹是源于对武学本身的喜爱。今次碰到酆于,若非阎浩提前有过叮嘱,早就跳将而出,同酆于战于一处。

“骆尊使可别这么说,‘赐教’二字小子万不敢当!”闻人怀连番作揖还礼,“师祖阳明公大德天下,所倡导‘心学’本就旨在探究大道、教化世人,从习者自是愈多愈好。师祖阳明公由道入武,自成一格,博大精深。欲习其武,先明其理,明理愈透,功法愈纯。大体而言,可概述为心即理,致良知,而知行合一,终成万物一体之仁。师祖阳明公晚年时又在原基础上进行了归整,提炼出‘四句教’,即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闻人怀一板一眼地说着,颇似酸秀才拽文,见骆汉永抓耳挠腮,显然是听得一头雾水,稍作沉吟,续道:“师祖之学精微奥妙,非三言两语可阐述清楚,且小子学识微末,所解不过‘心学’之皮毛,解述不清,反倒易生误会,耽误骆尊使参悟。回头小子可请学问精深的师长来为骆尊使讲解,骆尊使以为这样可好?”

骆汉永是一位名副其实的莽汉,为人处事急性粗心,但是只要涉及武学,一改急躁粗鲁,表现出十足的耐心,对不懂的武理从不贸然否定排斥,深觉闻人怀提议合理可行,正欲表示赞同,赵文华插话道:“何须劳烦旁人,赵某这便可为骆尊使将闻人公子之言翻译转达。”骆汉永忙道:“赵兄请讲!”

左排客位次席坐着的也是一位半百之人,高高的颧骨,深深的眼窝,一袭深灰色的程子衣与其深沉寡言的气质两厢契合。严世蕃介绍道:“这位是身兼工部左侍郎和顺天府尹两大要职的王杲王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