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正阳感受着灰龙那沛然莫御的恐怖力量,恐惧和绝望达到了极点,内心深处却有一道声音在不断地告诫他——不可放弃!于是,迎着狰狞灰龙,他不退不避,举刀相迎。这一刀,凝聚了他的所有真力,血舞刀红光大盛,耀人眼目,将周边的白色雪花全都映照成了红色。
一道声响中却有两次撞击,一次是山城古剑的龙吟剑气和血舞刀,一次是山城古剑的剑身和一只硕大坚硬的拳头。
萧正阳不住低咳,血丝自嘴角淌下;身形呈扎马状,双脚深陷入地,没至膝盖;上身衣袍碎裂成片,混入雪中一道飞舞,黑白相间,别有一番意境,结实的身躯红如烙铁,坦露于寒风骤雪中;握刀的双手无力下垂,鲜血顺着指缝汨汨流出,滴到雪地上,红白相衬,很是刺眼;鸭头形帷帽掉落在地,随风翻滚,发带断裂,一头白发迎风飞扬,结合面颊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疤,叫人惊悸却步。
陈城丈单膝跪地,一手撑剑,一手捂胸,大口呕血,神情灰败,双眸重新变得黯然浑浊。
二人之间另有一条魁伟如铁塔般的巨汉,肤如古铜,目如铜铃,髯如钢针,形貌十分粗犷,此时正坐在雪地上,左手搓着右手,顾自粗声念道:“好厉害,这只拳头差点就废了!”这人正是两个多月前在辽东助萧正阳、公冶世英等人打退熎焱、水淼等人的“铁拳”王环。
清修、沐炑、留心言等多人分别赶到陈、萧二人身边,查验伤情。陈城丈险些走火入魔,气血匮乏,内伤不轻;萧正阳得王环及时援助,模样看着狼狈,所幸伤势并不算严重。
道旁又走出一位直裰方巾配折扇的文士,自然是徐渭,面无表情地扶起王环。他二人一如古今和闻人怀,一个孤僻,一个热情。王环解去“坲神厄”之毒后,稳妥起见又调养了多日,直到今日才放心外出。二人本打算去观摩此前未曾亲临的潭柘寺佛门大会,途见大批峨眉、青城二派弟子停留于官道上。
徐渭素来反感人情世故中场面上的客套,于是二人便改从小路绕道。恰见萧正阳遇险,王环于千钧一发之际当机立断,从鬼门关上将人救下。以他的性子,就算早前萧正阳没有在徐渭向贡嘎宁布和次仁扎西索要解药时帮忙阻拦熎焱,他也会出手相救。
双方自报家门,互表谢意,清修、沐炑、留心言一干人礼数周全,王环真挚热枕,徐渭则是一派兴味索然。
徐渭的孤傲可分成两个方面,孤僻和狂傲,前者是纯粹的不想与人交流,后者是一种极度的自负,孤傲自赏,跟目中无人的骄傲还是有所不同的。
萧正阳从一位身形相仿的青城派门下弟子处借了一套衣袍,再换了一双大小合适的鞋。
留心言眼珠一转,带着一抹狡黠,道:“师太,三招已过,阳儿并未输,所以按照约定峨眉、青城二派所有豪杰在佛会结束之前不得与任何仇敌为难,需和我等同心协力,共同化解这场乱局,揪出真凶!师太、陈掌门,二位以为如何?”她这话说得很牵强,明显有耍赖之嫌,不光二派中人多有异议,连萧正阳也不认同,但转念想到此行目的,便忍住到了嘴边认输的话。
清修自然分得出耍赖是出于善意,犹豫地望向陈城丈,后者一言不发,一副万念俱灰状,可理解成是默认了,清修便点头认同了留心言的说法。
王环问道:“留女侠,方才听你说共同化解这场乱局,揪出真凶,不知这话是何意?”于是留心言将事情梗概作了陈述,听得王环震惊变色,道:“原来佛门大会的背后竟还隐藏着这么一个不为人知的惊天大阴谋!”转头对徐渭道:“文长,这事我们可不能袖手旁观啊!”
“嗯。”徐渭言简意赅,意思明确。
他是一个不喜凑热闹、不爱管闲事的人,但他并不是一个独善其身、冷血无情的人。他有自己秉持的正义和想要实现的抱负,可惜受限于运数,或者说性格,他的抱负无从施展。他享有“南文”之名,还被誉为“古往今来,以文致武第一人”,然而显赫的盛名下是郁郁不得志。
他庶出于绍xing府山阴县一个走向衰落的大家族,上面有两位年长他三四十岁的兄长。他出生刚满百日父亲便过世了,不久嫡母又将他的生母逐出家门。自此他就过上了骨肉分离、寄人篱下的日子,这也是造就他如今性格的主要原因之一。生活的坎坷和心酸,无法掩盖他不世出的才华,四岁识字,八岁作诗,十岁出口成章,十二岁成为生员,俗称秀才,并自行从文理中悟出武理。享誉远近,被当地绅士称为神童,将其与东汉的杨修、唐代的刘晏相提并论。
年少疏狂的他自信满满,满以为会在后面的科考中一路高歌猛进,最后金榜题名、登堂入室、一展抱负、名垂青史。而现实却是连着三次在乡试中受挫,因为他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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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岁时,当地豪绅勾结官府,强行霸占徐家所有财产,他一气之下直接打将上门,数十名正当年的护院、家丁奈何不得他分毫,统统被打倒在地,痛的哭爹喊娘,豪绅本人更是吓得屁股尿流。直到官府出面,才将此事调停。但最后的审判结果却是豪绅占据徐家财产属合理合法,不算强行侵占,徐渭无理取闹、滋事伤人、性质恶劣,依律褫夺其生员功名。徐渭被彻底激怒了,甚至动了杀心,就在这时他碰到了一个对他有着深远影响的人,这人是王守仁的嫡传弟子,姓王名畿,人称“龙溪先生”,为心学七派之一“浙中派”的创始人。得其点化,徐渭放下仇恨,摆正心态,开始潜心研习“阳明心学”。
二十一岁时,他入赘富户潘家,娶妻潘氏,但他并不爱这位结法妻子,时常将其冷落,醉心于书、诗、文、画、曲、武中。两年后,发妻病故,他料理完后事,只身轻装出门,漂泊天下。
二十五岁时,他观天地有感,入大家之列,得“南文”称号,齐名酆于。
对他而言,未能考取功名、步入仕途未必是件坏事。以他的性子进入官场,必然是举步维艰、四处碰壁、头破血流,落得一个罢职贬谪的结局算是好的了,而且在书、诗、文、画、曲、武上的造诣也不可能达到现在这个高度。
他精通各种字体,尤以狂草为最,打破“台阁体”,引领“尚态”书风,时时露己笔意,人言:八法之散圣,字林之侠客。字如其人,他的狂草用笔狼藉,气势磅礴,常人很难看懂,但慧痴看懂了。
他的诗文问学盛唐、杂取南朝、出入宋元,而恣露胸臆、奇傲纵诞;当其放意,平畴千里,偶尔幽峭,鬼语秋愤;有超轶千古的不羁之感。
他开创了大写意花鸟画风的青藤画派,他的泼墨写意画用墨如泼,笔简意赅,不拘小节,层次分明,虚实相生,水墨淋漓,一挥而就,风韵传神,气势纵横奔放,处于似与不似间,直叫一众欣赏者胸襟大开。画如其人,他将自己的书法技巧和笔法融入画中,欣赏他的画作如同观摩一幅慷慨淋漓、震撼人心的苍劲书法。有诗赞曰:纸才一尺树百尺,何以着此青林庐。恐是磊落千丈气,夜半被酒歌嘘唏。
他谙音律、好戏曲,钻研精深,着有《南词叙录》一书,为第一部关于南戏的理论专着。
他将书、诗、文、画、曲融入武道,再以最普通常见的折纸扇呈现,运用到实战中。能将这些融入于武道的人他不是第一个,千百年前便有人开了先河,后来者更是大有人在,当中不乏造诣高绝之辈,但他是做的最好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