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闻人徽音奏响“山海曲”的同时,深红大雪封罩潭柘山,十万豪杰中血毒成魔人,这还是在萧正阳等人临时起意,在重要关头成功拖住峨眉、青城二派后的结果;八达岭杀声震天,恶战正酣,梁竦带领着两千多名热血儿郎,顽强地抵抗着数十倍于己的强敌的第三次猛攻。
风萧萧兮惨悴,雪飘飘兮腥海。
尸填青山之上,血流古刹之畔。
鸟无声山嘈嘈,蒸民浩心寂寂。
魂魄结天沉沉,鬼神聚云冥冥。
伤心惨目,有如是耶?
震心骇神,有如是耶?
违反常理的红雪无声无息、毫无征兆的从天而降,将以潭柘寺为中心的整座潭柘山化为一片凄美诡谲的红色雪海,到处弥漫着死亡的气息。山中各地都是生死相搏的恶斗,分不清究竟是谁在和谁厮斗,无数的血液浸泡着无数的尸体,支离破碎的尸体。似有似无的异香被异常浓烈刺鼻的血腥味彻底掩盖,各种凄厉的惨叫声、可怖的嘶吼声、激烈的打斗声响彻山林寺庙之间,受到震颤冲击的又何止是人心!惨绝人寰的杀戮把这座历史悠久象征着佛学大道的肃穆古刹变成了魔鬼横行、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人间炼狱,好好一场意义重大的佛门大会成了一座灭绝人性的屠宰场。人不再是通常意义上的人,他们泯灭了人性、丧失了神志,行止如禽兽,结局似猪狗,他们只对鲜血感兴趣,只会做与杀戮有关的事情。
桑吉拉姆、无佛、陈寅、明镜、贡嘎宁布、次仁扎西等极少数人及时察觉异样,快速作出应对,各显神通,拼尽全力却也只救护下了一小部分人,躲进了潭柘寺内最高的观音殿中。但这并不表示他们这一小部分人已脱离了险境,甚至连短暂的喘息都未曾获得。数之不尽的血毒人如挨饿已久的狼群骤然见到了鲜美的猎物一般,猩红的眼里满溢着贪婪,黑红的皮肤上密布黑经,张着獠牙、舞着魔爪,兴奋地发出阵阵嘶吼,将猎物团团围住,不顾一切地扑咬撕打而上。
能人异士们展现出不俗的应变力和执行力,各领一队人,沿着观音殿主殿外墙设下防守圈。
桑吉拉姆端身挺立,如同那尊供奉在大殿中央的慈航观音像,法相庄严,隽秀端方,只是她那原本清澈明亮的双眸显得有些复杂浑浊,内里包含着多种情绪,有慈悲有怜悯还有恐骇,一双修长柔软、洁白无暇的纤手结出各种奇怪的手印,每个手印都有一股无形的劲力,每股劲力既是独立的个体,又与旁的劲力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形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像极了“大手印”,又有所不同,是谓“明王大手印”;无佛宝相肃穆,花白的眉毛深锁,松弛的面皮紧绷,泛白的厚唇小幅翕张,念念有词,似在诵经,明艳的袈裟污渍斑驳,不情不愿不疾不徐不停不歇地拍掌出拳;陈寅面无表情、镇定坚毅、杀伐果决,有条不紊地指挥着所剩不多的数十名卫士,有效的利用长矛长枪,前赴后继的血毒人纷纷倒在锋刃之下,而更为先进的火铳则遭到了弃用,因为在没有合适的阵型配合时,装填弹药过于繁琐就成了致命的软肋,面对的又是非常规敌人,反倒不如长矛长枪来的有效实用;明镜双手合十,放眼望去,目之所及处皆是密集如蚁群的血毒人,心如刀绞,连宣佛号,两行清泪滚滚而下;次仁扎西和贡嘎宁布并肩而立,四掌翻飞,掌势如墙……
然而,这一切并不足以抵挡住血毒人如山似海的攻势,防守者不断倒下,防守圈不住收缩,本就不甚齐整的阵脚一再凌乱。他们的劣势实在太明显了:首先,双方在数量上存在着天壤之别,双拳难敌四手,猛虎架不住群狼;其次,在与血毒人的正面对抗中,不忍心痛下杀手,尤其是当中还有不少原本与他们相熟相亲之人,而血毒人全无人性神志,六亲不认,功夫不失的基础上力气又成倍剧增,且不知疼痛、无所畏惧,开了膛破了肚断了手脚,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依然会用自己畸余的残体疯狂残暴地奋勇向前,此消彼长,难上加难;第三,时不时的会有深红雪花飘进来,如同暗中埋伏的冷箭,防不胜防;第四,还要防范所谓的同伴,这才是最叫人寒心的,生死关头见人性,真正品性高洁、慈悲仁厚之人,不会因为自身处境艰险而罔顾他人性命,只会在合乎道义的前提下竭尽全力地作出努力,必要时还会毅然决然地选择舍己为人,而那些道貌岸然、自私自利之辈,平日里看着无比高尚出尘,以一副或得道高僧或正人君子或重情重义或侠义为怀的姿态呈现在世人面前,心安理得地领受着他人的歌颂,真当到了生死关头,龌龊无耻的嘴脸暴露无遗,什么佛法、什么道义、什么侠义,统统不值一提,保全自己才是王道,全然不顾同伴的死活还不是最可恶的,更甚者则拿同伴做挡箭牌。
当中还有一伙以“白丁书生”徐白丁为代表的寄生者,一个个都被吓破了胆,或呆若木鸡、六神无主,或抱头鼠窜、东躲西藏。徐白丁本就形似乞丐,如今没了那股子源自骨子的清高,成了一位名副其实的乞丐,捧着一把只剩骨架的折扇,邋遢狼狈,四处寻求庇护,等待他的多半是厌恶嫌弃。
唯一能够勉强称幸的是数不胜数的血毒人并不是一个齐心协力的整体,他们的目标并不局限于正常的活人,而是一切能够自主行动的活物,不分人畜,包括同为血毒人的同类,这比为了争夺一块骨头而大打出手的两条狗更为残忍血腥,因为他们就算没有那块骨头也会大打出手、生死相向。这也正是桑吉拉姆、无佛他们在承受着这许多劣势,还能够支撑的重要原因。
苦苦支撑的僧俗众人,有一部分也曾亲身经历过黄岗梁之役,同样是深陷绝境,面对无尽的杀戮,看不到任何脱身的希望。但是那一次,他们是为了荣耀、为了尊严、为了道义、为了信仰……为了很多有意义的宝贵东西,值得他们为之流血牺牲、付出生命。
但这一次呢?
安谧的是众人所在的偏堂,是外面的回廊、庭院、竹林、鱼塘、楼阁……乃至整座东楼,而心田依然沉浸在方才的天籁之中,欲罢不能,无法自拔,耳畔依旧萦绕着美妙旋律,余音袅袅,不绝如缕,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