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伦斯口齿不清地嘟囔着,又把目光拉回身下那个可怜的村姑。他被吊离地面,浑身颤抖,空有一腔怒火却无计可施。他那超凡脱俗的力量被困在这幅重伤的皮囊里,犹如一眼倾泻在沙漠中的泉水。在暴走时,他甚至只能被称作它。那一身健硕如牛却没有自我意识的肌肉,那还没习惯于驱使血肉之躯的力量,只是一种醉情杀戮的微妙情绪,被囚禁在一具陌生,破碎,迟缓的身体里。无论这股力量的宿主还保留着什么样的知觉,它都过于稚嫩,过于脆弱,以至于根本无法引导这份力量。因愤怒而无法灵活运用在数次血战中积攒的经验与技巧,因疲惫而力不从心,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挣扎,连续不断地撕扯着锁链。
菲丽丝咬咬牙冲了上去,向一个手持弩机的狼人掷出飞刀。那背后中刀的野兽发出了痛苦的嚎叫。即使是黑暗世界孕育的怪物,也不能幸免于剧毒的灼心之痛。周围的狼人意识到背后遇袭,纷纷咆哮着向她扑去。她躲开了第一头怪物的利爪,艰难地避过了第二头怪物的獠牙,不顾一切地向劳伦斯冲去。但更多狼人在劳伦斯身边围出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城墙,菲丽丝只好拔出匕首,刺向最近的敌人。匕首在愤怒与痛苦的加持下如势不可挡的流星般横扫空气,一往无前。但嗅到猎物灵魂深处恐惧的气味奴役了一切感官,面前的狼人就地一滚,将利爪从侧面以庞然巨力挥来。她倏忽闪开,避过了这本能的致命一击。又一声兴奋的尖啸响起,另一个狼人扭身挥出轻飘飘的一拳,将菲丽丝打得一个趔趄。她是如此敏捷,后摔一转为翻滚,又以起手姿势再一次跃起。然而,早有只狼人守在她身后,用带爪的后腿踩住了菲丽丝的身子。她愤怒的啐叫着,却动弹不得。
“留她一命。仪式必须完成。”
领头的狼人吃力地口吐人言。不到五秒的时间里,所有参与围攻的狼人都服从了头狼的命令,重新回到各自的位置。伴随着头狼缓慢吐出一声长长的,带着滚烫热气的嘶嚎,一个又一个狼人引颈高呼,忠实地转述着头狼的意志。此起彼伏的狼嚎让劳伦斯全身的肌肉随之拧紧了。同时,一直躲在狼人们身后的人类仆役也已经做好了准备。三位奴仆走到劳伦斯身前,拆掉了他的盔甲。其他几位奴仆则忽略了劳伦斯身下那位村姑近乎崩溃的求饶,将一根根铭刻着古老符文的沉重铁质图腾插在周围的空地上。一共十六根,分别雕有象征十六圣徒的图案。伴随着狼人们口齿不清地咕哝声响起,十六位人类仆役齐声念起了献给天国的主、全能之父、奥菲利亚与历代教皇的祷词,棱角分明的符文图腾也开始闪烁能量跃动的阵阵闪光。
劳伦斯在尖叫,尽管没发出一丝声响。刺骨燎髓的痛楚正沿着劳伦斯的神经游走,仿佛某个无法言说的恐怖存在正竭尽全力试图突破那张作为牢笼存在的皮囊。浑身的肌肉都快要融化了,他的身体不能动,他的喉咙也发不出尖叫,他所能做的只有仓促的喘息,祈祷着正在变回凡人的身体能挺过兽群的折腾。
“现在!”头狼口吐人言,低沉的咆哮好像一道魔咒,让十几名人类仆从纷纷掏出匕首,毫不犹豫地割断了自己的喉咙。鲜血喷溅着浮在空中,汇集到劳伦斯头顶,变成了一团又浓又黏的胶状泪滴。人类最古老的献祭仪式引动图腾发出了不详的嘶嘶声,这预兆着某种不该存在于现实世界的东西被彻底唤醒了,正准备穿透虚空与现实的脆弱帷幕。
在狼人们含糊的祷告声中,鲜血汇成的巨大泪滴包裹住劳伦斯,显现为一个高大的骷髅战士。它身披由破碎噩梦与陨落星辰铸就的黑暗铠甲,背生双翼,每片熊熊燃烧的羽毛都闪烁着不灭怒火的斑斓色彩。它头戴一顶黄金角冠,浓稠的血雾正缠绕在它周围,将束缚它的每一根锁链都腐蚀殆尽。此刻,无论是狼人还是它们的凡人仆从,都谦卑地跪倒在地,高声赞颂着那位神灵的名号,以狂乱的尖叫和喜悦的泪水表达着他们的感谢。
“圣巴尔,人类的救主,身负万千荣光之战神,请护佑您的孩子们。护佑我们,宽恕我们的罪孽,因我们将用神怒烈焰焚烧敌人的城市,整整三天三夜。异端的头颅都将沉在淹没索多玛和蛾摩拉的血河中,愿您无垠的怜悯永照大地,把那痛苦中产生的圣洁之爱光辉赐予虔诚的我等,让我等在极乐境界中变得更高贵、更纯洁、更接近您。”
小主,
祂的身体在膨胀拔高,巍峨的躯干好像摇摇晃晃地越过了天幕。即使是狼群中最强大的头狼,也被这排山倒海般的神威震得腿脚发软,不由自主地伸手遮住了双眼。当猿猴第一次从泥土中挪开视线,将双眼转向天穹寰宇时,他们能理解什么?映在眼中的灼热星辰只代表着无尽的疯狂。除此之外,他们还能怎样形容那种感受呢?当太阳缓缓沉入地平线时,他们还能想些什么呢?全能之父抛弃了他们,陷入了永恒的长眠。伟大的圣主背叛了他们,一切荣耀和救赎都消失了,光已熄灭。但当黄昏彻底被夜幕吞没后,猿猴们的眼中又映出了覆盖天穹的无垠星河。当一位神明——一位全父的兄弟,和祂同样至高无上的存在行走于大地之上,这般壮丽威严的景象落入心头时,他们又会作何感想呢?
除了畏缩在尘埃之中,被祂的伟大迷得神魂颠倒,对祂顶礼膜拜之外,他们还能做什么呢?
就连踩着菲丽丝的那个狼人也沉浸在纯粹的狂喜之中,像个失去意识的磕头虫一样不停叩拜着,摇摇晃晃地匍匐向前。重获自由的菲丽丝无助地盯着“劳伦斯”扬起双翼,用猩红的视线漠然地扫视着脚下的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