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法难修,可比当初修剑入门,不过全然并非是一回事,若说修剑起始最是费力,凭锈穿剑斧劈柴震得两手虎口血水长流,而修阵则是最费心神,若是阵法构建时节有丁点错漏,轻则阵法消散,重则演化为威能乍泄的诡异阵法,莫说其他,倘若有失,只怕这座白毫山山巅,都要叫暴动大阵削去大半。
“心静眼直,观其脉络,断不可有丁点分心,若是阵法勾勒有误,恐怕我亦难压住暴动内气,毕竟是身在旁人山头,倘若炸碎楼宇屋舍,师叔囊中羞涩,估计也难赔得起。”后山当中,今日秋风算不得冷冽,不过少女面皮上寒霜却是堪比冷清秋意,没好气将周身阵法散开,接连数落道,“早晓得小师叔阵法天资如此诡奇,当初就应当求师父多指点一二,也不至如今这般情形。”
云仲挠挠发髻,愁眉苦脸看向周遭如同叫炭火燎过似的枯黄草木,颇有些难为情,只得点点头道,“再试上一回,若是仍旧构建出个诡怪阵法,今日便暂且歇下,明日再试。”
阵法不入大成,难以随心所欲,如柳倾那般叩指成阵,已然是阵法手段超凡脱俗的境界。即便是如今的温瑜,欲要布置下一座大阵,亦是艰难,需得先行布置许久,将阵法印于宣纸或是物件之上,再将内气流转其中,才可使得大阵成型。而至于云仲,阵法修为尚浅,纵使描画于宣纸上头,亦不见得便可随心起阵,方才好容易将阵法勾画妥当,却是不知细微处有恙,才注内气,便已是升腾起遍地火舌,好在温瑜早有预料,立身一旁掠阵,这才不曾使得那令人心悸的火舌流转而出,将整座山头烧得狼狈。
云仲记阵图的本事向来不弱,不过眼下这般躁火缭绕周身的状况,即便平日里记性尚可,此番仍旧常有遗漏,更何况久不动笔,仅是一座聚风凝水的浅显阵法,勾勒描画的时节都是处处受阻,稍有不慎便将收尾处延出半截,只得再换宣纸,从头描起。这般情形,时常是耗费十几张宣纸,才可堪堪无大错,不过施展开来,仍旧有细微处不尽人意,致使整座大阵浑然一变,由原本聚风凝水功用,变为无名流火直上高天,或是引得周遭草木迎风暴涨,无端生长得与人肩头同高。
一整时辰过后,少年终是舒缓舒缓右腕,颇为满意,观瞧数回,并未查出谬误,故而单掌附于宣纸之上,缓缓将内气传入当中。
整座白毫山猛然一晃。
一旁自行研习阵法的温瑜猛然变色,接连递出六七掌来,唤起周遭大阵,额角沁汗,耗费大半内气,才堪堪将震颤止住,回头怒视云仲。
少年亦是大骇,支支吾吾道,“方才自视分明无甚谬误,怎的会转变为如今这等景象。”
温瑜抿唇,真切道,“师叔如是不急切于修阵,近几日还是停手为妙,早先听闻过师父讲说,有人曾将阵法改动多处,原本只是未入凭借的寻常小阵,经改动过后硬是崩碎方圆数里山岳,当中生灵无一幸免,倘若是师叔再如此行事,依我修为,当真是难以压制下这般凶狂力道,还是就此作罢,免得祸及池鱼。”
方才这一声震,使得整座白毫山为之一动,山上安逸飞鸟尽数腾空,大抵许久都是心有余悸,不敢居于山间。院中习武的几位童子也是吓得面如土色,纷纷被晃下梅花桩来,好一阵都是不明所以,还当是何处地洞,急忙往屋舍四角处躲藏而去。
“这般动静,哪里像是修行,云少侠山门,想来每日也是难得平静。”后山山脚处茅庐当中,叶翟睁开双目,卸去浑身内气,苦笑自语。山间这般动静,叶翟自然知晓,只是不晓得分明是二境修为,如何能将整座白毫山撼动,接连吐出三两口浊气,才收起双膝,同不远处看守丹炉的老者言道,“无需太过费神,山间所留那些丹方,与我全然无用,只是平白耗费老药而已,按说如此年月,心关迈过,早就应当破开眼下境界,至于为何迟迟不能破境,你我心知肚明,又何苦用外物强行催动,于事无补。”
叶翟修行,向来疏懒,难得有近日这般静心举动,更休说是安心闭关明心,自是令那位老仆极上心,取出早已落满尘灰的古书来,仔仔细细炼丹熬药,实指望能将叶翟境界再拔高一截,此刻闻言,却是叹气不止,但仍是不曾停下手头活计,添柴加炭,忙活个不停。
破开二境,三境便非是内气积攒多少所能破的,既称灵犀境,便是灵犀一至即可破关,若无一瞬灵犀,即便平日里修行再多勤勉,到头来仍旧是深陷在这等关口当中,难以坐二望三,更难以超脱虚念两字,直达彼端。
山上一晃数百载,若是遇上灵犀,凭叶翟数甲子积攒下的内气,水到渠成,没准能直直迈入三境山巅,可这阵灵犀意,似乎来得过于迟缓了些。
“二境如何,三境又如何,久在山间不问事,休说三境,即便是抬步之间入了五境,又能有何裨益,”叶翟自嘲,将茅屋门拽开,缓缓走出屋去,“没准哪天瞧见秋叶还不曾落地,便已碎为数段,鹅毛飞雪散为千百微尘,春露方消,夏水随雨暴涨,便能破开这道堵塞百载的死关,灵丹妙药,想来也算不得有甚功用。”
话语声戛然而止。
白发山主瞧见一片枯叶摇摇摆摆而下,兴许是出于方才山中震颤,叶片与枯黄叶脉分崩离析,还未落地,已然如雾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