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梁学宫并非没有棋院,而是棋院距离学宫较远,隔山相望,除却学子当中顶好棋艺的学子之外,往日并无多少人走动,故而本意乃是令齐梁学宫中学子习棋所建的棋院,反而是终日门可罗雀清净得很。
一来是因去棋院需绕过两座山,路途不近,齐梁学宫当中日日苦学的学子,自然不愿去浪费这般大好时辰,前去棋院当中学棋,其二便是人人皆知齐梁学宫之中多了一位棋术高明至极的教习,虽说是大多不清其底细,但人人皆是知晓,时常是有宫中之人前来此间,与这位教习讨教,但这位五旬上下的瘦高先生究竟是何来头,不过棋力着实是强横,听闻前阵子大教习同这位周先生手谈四局,亦是三负,自是引得不少学子前来讨教。
周先生教棋的章法极为古怪,从来便不曾讲解,只是将一盘棋落罢定盘,而后便只是略微指点几枚棋子,则再不言语,并不言传,只令前来学棋的弟子自行悟法,不曾指点过多。
可即便如此,这位周先生也是被棋院中的许多先生惦记,纷纷记恨。文人其实许多心眼算不得大,周可法这般举动算是将原本棋院的活计占去,使得整座棋院上下越发冷清,免不得要遭上些惦记。
头几日便有几位棋院中人不惜翻山越岭,气势汹汹找上门来,要同这位教棋的周先生比过,统共三人要同周先生对局,先得两局者为胜,却是引来学宫之中许多难得有空闲的学子前来观棋,大半皆是觉得虽说周先生棋力极强,可对上这些位终日钻研棋艺的棋院高手,难免翻船,故而皆是仔细观瞧棋局。
三人皆是操一手快棋,压根瞧不上这位名不见经传且不知来历的周先生,更不觉得此人能下出什么好棋来,但头一场下来,便是大败,颐章棋盘上头,被杀得丢盔弃甲人仰马翻,对弈之人连额角都是渗出冷汗来,到收尾十余步棋时,已然是需足足半炷香时辰,才可犹豫落子。一连三场,棋院中三位教习皆是输得体无完肤,饶是欲要端起棋院中人得架子,到头也不曾成,纷纷是羞得无地自容,瞥过严面皮仍旧四平八稳平淡从容得周可法,甩袖而去。
而经此三场棋斗对弈过后,虽说是棋院三人尽数败下阵来,可明眼人皆是能瞧见者三场棋斗得高低,实在费事寻常人能染指,即便是到头来不曾得胜,棋院当中那三人得手段亦是展露无遗,由擅奇攻者,也有擅鼓手之人,不过落在周可法手上,似乎拱手都是无用,譬如以往不可减低神探,哪怕是来人使百丈长杆,还是绳头系上一枚顽石置于深潭当中,皆是不可功成,身至连神探之底都不曾见上一面。
不过对于历来事少且热闹不多得齐梁学宫而言,似乎这已然是极大得一件新鲜事,第二日学子闲暇时节提及事,大多都是昨日那方瞧来平平无奇,阵仗不大,棋局却是峰回路转云破月来,光是能瞧出得明暗算计,三局棋中便是无数,端的是高明。听说大先生昨日棋局散后谋害特地选了两位记性极好的齐梁学宫学子,特地将者三局棋复盘足足数时辰,直熬到天色发白的时节,才是暗暗叹出可畏两字,也更是将这位周先生抬到众人风口浪尖上。
上齐棋道虽是不在低,可在许多人看来,总也算不上那等顶顶高明的门道,终归是小道,可棋艺高明到这般,却又是另外一码事,单从棋局之中算计与度量,乃至心思念头多变看来,这位周先生的棋,更像是集百家之长,尤擅算计,攻守皆是上上品。第三盘棋局初时,棋院那位高手开局时节曾落过一番险棋,却是不知为何周可法并未阻拦,而是当真让此人将险棋行罢,牢牢钳住自个儿攻势,仅凭固守本事生生熬过最为凶顽的头三板斧,而后才是展露锋芒,摧枯拉朽将整座棋盘扫个干净,此一手攻伐擅守,足能见城府之深,心思之细,且更兼文武韬略,尽数显露。
世人总是尊强,甭管是否是学宫以内还是学宫以外,周可法从来便是不显山水的淡然性情,此番才一出手,便是使得齐梁学宫上下皆知这位先生棋力高低,已然远非常人所及,又因由棋局之中窥探出此人腹中必多良策,便是有许多连周可法都觉面生的齐梁学宫学子,纷纷拜见,打算同这位先生学些治国之道,或是韬略良谋。
但无一例外,周可法并未曾多收一人,只是将那几位大教习送来的弟子留下,每日摆上局古怪至极的棋局,教那些位学子自行推演。
那些位学子本就是嗜棋之人,周可法前日接连胜过三位棋院教习,自已是五体投地拜服得紧,故而摆的这方棋局,几人近乎已是忘却吃喝安眠,更有甚者夜半时节秉烛思索,恨不得取来枚尖锥刺腰维持神志,却依旧无果。周可法摆的这盘棋,白子已是稳胜,黑子即便再多出几步来,也不过是苟延残喘,可谓大局已定,只怕神仙落地也难解,极为古怪荒唐,接连两三日废寝忘食,终是有人同周先生开口,言说此局不可破。
“我可没命令你们几位瞧这盘棋谁输谁嬴,”周可法狐疑,挑起眉来,回头狐疑看向这位两眼乌青的学子,很是哭笑不得,“虽说是大教习令你等来我处学棋,不过既是有缘,总要教些与棋盘里头瞧不清的学问。头一个道理,大抵你们已是明白了,那便是大势身前,纵使才气再高,也未必便能有本事逆势而行,胜负天定,尽力而为就是,但还有些棋盘之中的道理,你等几人并未看出,兴许连想都不曾想起过。”
“我几人只为学棋而来,先生此举,着实有些不明其意。”那位学子大抵便有些不满,揉揉青紫色眼眶,念头微松,当即便是有些困意,焦躁之下哪里还顾得上礼数,皱眉望向眼前的周先生,很是恼火。
“何谓见微知著,叶落知秋,身在齐梁学宫的学子,总该有几分体悟,”周先生不急不恼,指点眼前棋盘笑道,“有些人足不出户,仅凭些靠得住的消息,便可揣摩天下事,并未遭受过世上疾苦,即能感同身受,知晓时间种种喜乐怒哀,棋道不大,比起治理一国,或是排兵布阵韬略,小之又小,但亦是千古无同局,虽不可等同,依旧可从中望见世事。”
“齐梁学宫从不拘泥凡俗,更不管束学子研究学问,各路各途尽可行之,哪怕是独喜钻研五教兴衰亦可,不过从不养活庸才,既然大教习托我教授你等,则必不可教出几位只晓得下棋,却无法将棋盘挪到世间的庸才。”
学子拧眉,想了又想,而后作揖离去。
周先生则是无事发生一般,由打不远处炭盆中取来半碟烘过蚕豆,仔细逐个褪去外皮,搁到口中一枚,碎灰落在胡须上,也并不拍打,乐呵得紧。齐梁学宫说是处能养贤才的地界,但放在周先生眼中,也实在是无趣了些,每日便是挤到这处山中,连见些日光都是麻烦,很是不待见当初建这处学宫的工匠,分明是打算建成一座大狱,哪里像是学宫,但好在苦中作乐的本事,周可法也是通晓,便取来枚炭盆添上炭火,因那数驾木车当中汹涌凉风,倒是不觉得灼热,终日烤些零嘴吃食,却也是难得闲趣。
“能比过棋院之中那三人的棋道大家,没成想今日却是身在此间烤蚕豆,齐梁学宫怎也沦落至此,连点荤腥都不沾,长此以往,先生不得瘦到脱相?”
棋桌对面突然坐下位神情玩味,身量适中的五旬男子,仔细端详端详棋盘,啧啧称奇。
“许多年没见过这等残局,看来这白子不论如何都是稳胜,乍看持黑白子之人棋力相仿,但持黑先行之人似乎是有些托大,行了手顶偏僻的棋路,这才一步错步步错,致使不剩丁点赢面。”
“一股脑问得太多,都不想答了。”
周先生撇撇嘴,瞥了眼来人,没好气道,“找场子今日不接,若是想替那三位讨个脸皮,也得等到那些位学子将这盘棋看透,才好另摆开一局,还是请回吧。”
来人更是不紧不慢,却是抬手将剩余碟中蚕豆抓到手上,搓去外皮搁到口中,还不忘评头论足。
“不曾添上盐巴,无甚咸淡,再者此时蚕豆大抵还未长成,往年蚕豆搁到如今即便是肉肥,也不见得能剩下七成分量,但好处却是搁置时间不短,理应有几分嚼头,一同说起来,食之无肉,品之无味,也仅是剩下点年头,还能叫人高看几眼。”
“我家夫人都未曾嫌我老。”周可法眼睁睁瞧对座人将蚕豆尽数塞到口中,吃罢还不忘奚落,当即便是瞪起眼来,扫光棋盘,愤愤然将棋盒扔到那人身前。
齐梁学宫并非没有棋院,而是棋院距离学宫较远,隔山相望,除却学子当中顶好棋艺的学子之外,往日并无多少人走动,故而本意乃是令齐梁学宫中学子习棋所建的棋院,反而是终日门可罗雀清净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