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问圣人说是方才的话似懂非懂,大概又是父皇与那老头打机锋,落风台里的人都很古怪,唯独这老头看似没啥心眼,但今天夜半时节这番话,怎么都觉得听不懂,本来就是睡梦当中受诏随父皇外出,脑海里混沌一片,迟迟没悟出许多,还求父皇莫要责怪就是。
而本来恶病缠身的圣人见孩童狐疑模样,却是笑意弯了两眼,即使两眼血红受面皮溃烂筋骨胀痛之苦,仍旧能笑出声来,慢条斯理同孩童解释。
在夏松当朝,论家世大小本事高低,范元央理应是做此事最合适的一位,既有易法的心气手腕,同样有整座范家替其撑腰,即使这易法不曾当真砍到七寸中,更绝非是什么能解去夏松根本的良策,仅是打算将朝堂上下变为能者当先,而非是尽由世家高门中择选良材美玉,闭口不提世家高门,可也是动摇了后者的根本二字,但令范元央行此事,未必就不能成。而夏松积弊似如天下积弊,有积弊如可改,则势必令夏松当先,奈何如今颇有几分尾大不掉的架势,世家更不是什么纸糊世家,从古到今从有世家起,修行登堂入室者与读书入仕者向来绝大出自世家,饶是范家眼下势大,应对起来依旧勉强。
而自古以来帝王世家两者之间试探从来就不曾少过,既是范元央易法消息传得极快,霎时变为夏松世家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其他事就可暂且放到后头去,正是如此宫中不久前来的几位魁门中人,近些时日削去夏松江湖里无数世家爪牙,大抵世家也断然不会逾矩而同帝王家闹起纷争。所以今日差遣宫中两大中官紫符八足公出城,不过是要借此时再度削去些世家爪牙,明面上头宫中第一高手八足公迎范元央归京,既不寒了天下能才的心念,又能令世家做成想做的事,于情于理各取所需,如何都掀不起风浪来。
“可范伯伯为何非要死呢。”孩童低眉,好像有些不忍。
“你莫忘了,范家也是世家。”天子言语声又低沉过两分,“无论再合适,都有句话叫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倘若当真有朝一日范元央回过头来扭断夏松世家的脖颈,反而是将范家一抬再抬,到连君威都不能胜的时节,一国群狼,与一头死死盘踞京城的猛虎,谁人的威风更大祸患更深,谁人又能猜到如何收官?历来易法不是火烧眉毛致使不曾有回转的余地,便是天子护不得立在浪尖上的易法之人,何况为父如今的身子骨,想要令夏松长治久安定宁如今都未必是什么容易事,易法又怎会简单,唯独能趁此等紧要关头,拿范元央的命换来易法的第一步,虽是颤颤巍巍狼狈不堪,但杀一个范元央,世家爪牙党羽损伤,不可谓不惨痛。”
“这也是为何那落风台的老头,听了寡人那番话后很是畏惧,生怕将退让极大的世家惹急了眼,故而才放下一网打尽的心思。所以那位能想通查清其中症结所在的卫西武,不知近两日还会送寡人几份登船栓绳的投名状,如若日后你登天子位,此人可堪大用。”
“那天距今日,想必不会太远了。”
天子令孩童自行回宫歇息,自己却还是坐在轿中,似乎是方才一番话耗费太多余力,需好生喘息缓和一阵才可动身,轿外有雪花忽来。
夏松京城这阵无端而起摧檐拔舍的狂风过后,终究是无缘无故落雪,冷凉异常,洒满整座帝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