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有内甲城中遮天蔽日云雾,连月不见苍天,紧随其后就有外丙城同沣城之外零散村落小城,连有四五月不见雨落,地生沟壑,田皆荒芜,本来连绵良田不见远山,经此一遭大灾过后,处处皆是陷落坑洞,田地一时贫瘠干涸,绵延成百里荒田龟裂,有近乎几人长短深邃裂痕重重叠叠,犹如位顶顶精壮的田舍郎,遭大日蒸干皮肉,只余人骨。
人尽言说沣城富贵,钱粮取之不尽,用之无竭,仅内甲城一地,仓廪盈实,连年余粮囤积当中,足可生霉,铜钱连串,绳索烂断,可不知出于何等缘故,只是接连几月大灾,内甲城便再无余力相援,泥塑金身过江自身难保。
中乙外丙共计五城,流民岂止千万。
起初内甲城中时常有达官显贵领城主授印而来,却是并未见过甚流民,幸未受难的中乙头城当中,依旧灯火通明,夜不闭户,全然是一番升平景象,因此大多无人乐意去往其余数城观瞧,即使有恪尽职守之人,亦是难免受其余数城官衙唬瞒,并不曾知晓实情,而待到上禀城主府中的时节,半点钱粮援助也不曾替这五座已然水深火热的地界讨取。
整一座沣城,中乙头城以内,万家灯火,炊烟袅袅,有华服锦衣公子凭栏赋诗,字字句句不离称赞沣城城主丰功伟绩,言事言情,阿谀奉承的功夫远要胜过辞藻文采,而中乙城外,时有鬼哭,白骨露野,易子竞食,数月之间不见野犬,更不见古木本色,反倒是凄惨惨一片茫茫白树,瘦骨嶙峋饥民腹内,大抵有草种兽皮者,已属万幸。
韩江陵早已趁先前大灾隐现的时节,凭与付瑰茹交情,将双亲送往中乙头城当中,虽不曾送往内甲城,但已然是付瑰茹所能尽的余力,而无论女子如何劝说,韩江陵如何都不愿去往乙城当中避难,反而是携那孩童,连带老者与那将死未死的年轻人,于逃荒流民当中裹挟前行,一直走到中乙头城外,才发觉无路可走。
城墙以里,家家户户灶米香,城墙之外是已然寸步难行,腹中无食的千万流民,有哭喊响声,而更多的是沉默。
哭嚎也要力气,在这里无论是能勉强站住身形的,还是已然倒在地上,被人踩踏夺去多半条性命的,都已经再无多少力气。
城墙之上甲胄交辉,弓弩映月。
已是满脸肮脏木然的韩江陵艰难抬头朝城头望去,有人面露悲戚,有人面露鄙夷,更多的人脸上是不忍,但手中弓弩却不得不拽满。鸦雀无声夜色当中,有人背着自家襁褓当中的儿女,有人背着自家双亲,但所有人都背着本不应当自身来背的过错,大多人都不晓得是替谁人背起这等如坠森罗狱的苦果,但依旧撑起浑浊两眼,猜测城中人们究竟在熬什么滋味的米粥。
“到底是人家乙城,这等大灾之年,尚有米香,都快忘了米粥是何等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