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鹿家兴替判罪,也未曾能够令云仲酒兴变改半分,非要说是值得一提的好事,就是在秋湖再度苏醒通过后,把本就已然仅相差一线就可改换的经络重新削了个七零八落,但又是在相隔奇短暂的时日里,重新使得经络化腐为奇,比起原本驳杂野草似杂乱无章,如今再有内窥,能觉察出经络譬如溪流,竟隐隐之间多生光华,虽依旧是涓涓细流,但比起往日,却是完备周全太多,
很多事都在秋雨里找到许多出路,而许多事想要更差劲些,好像已不是什么容易事。
对于云仲这等近乎遭人间拦阻在修行道外的弃儿,修行一途上本就无什么再敢妄称艰难的事,好在本来所想所念亦不过是区区横剑在前,因此常年累月之间,从来都不甚记挂心上,无论是凭虚丹艰难藏纳内气,往后好容易才是使得丹田痊愈如初,天上一日,人间一年,虽说南公山仅是一座才在天下渐渐扬名的宗门,如何说来,山间的年月,总要比在人世间行路过得慢些。
不知自从当上先生过后,口齿功夫越发好,且要沾
染上些许酸腐的颜先生,近来身子可好,毕竟本就是被黄龙强行推到现如今的境界,失却黄龙之后,说不上难有寸进,大抵也是甚难走到高处,不过这等念头很快被醉里想得跟我给通透的云仲剔到别处去,讲破大天去,既是颜先生能有原本修为,恐怕天资都是要比自己强出不少来,自己好像全然无需替这位心思渐渐通透的先生担忧去日。
而轮到惦记起自家师父的时节,大概也无需怀揣着什么提心吊胆,毕竟能管住吴霜的,除却无双自己之外,还不曾降生,不过听闻近来那位向来同南公山很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毒尊,现如今始终留在南公山内,没准倒当真能替吴霜好生压一番随心所欲的脾气秉性。
年岁悠悠,事事皆需缓缓打磨,虽往往念着个平步青云一劳永逸,可终是可遇不可求的好运道,既得此运,乘风而起也就不再仅限于所谓白日空梦。
对比云仲这等成天大醉,难得放肆的举动,始终跟从在云仲左右的楚辛却是一时间有些难得的空闲,而最为可悲之处在于,便是身在山兰城外的时节,实在是遭云仲督促修行督促得有些习以为常,如今突然这么闲暇下来,云仲不曾再如往日那般强行扯起楚辛外出练剑,反而使得楚辛一时难以闲暇下来,终于是每日自行外出,勤恳修剑,修行不辍,境界一日日稳固下来。
云仲所授的剑
招,多半是自流水剑谱其中挪来的,不过楚辛剑术之中的天资,并不比云仲,眼下虽是强行记下剑术招法,但如何说都徒有其表,还不曾添得两分神韵,就好似一汪死水,迟迟未能够将源头点化,正是因此刘澹时常瞧见楚辛练剑时,邪魅外延,很是穷着有些不自在,可是再等到同云仲提及此事时,后者往往一日间都不曾有什么清醒可言,反而是将刘澹话噎到脖颈处。
其间鹿家有几次登门,皆是那位精气神相当差,瞧着就是十足劳累的鹿垂登门,皆是要请在鹿家肃清贪墨一事中立首功的琵琶客,去往赴宴或是同我鹿家老家主相谈,聊表谢意,但凭琵琶客的性情,实在是有些难为人,连鹿垂三番五次登门,都是有两分火气,每逢上门就是摇头叹气,时常还要从正被秋湖穿膛过肚,折腾到无甚动静的云仲旁夺来些酒水,闷头痛饮。
“这么个疲态尽显的人物,总觉得不应当又他接过这什么劳什子家主位,反而是常游山水,才最是适合这人,强扭的瓜不甜,凭他心境,倘如是鹿家不倒,常游山水去当个写游记的主,才算在是扬名立万,没准还能在后世青史里添上那么一笔。”有时云仲也会从那张重新挪到眼前的新桌案处抬起头,两眼朦胧喃喃自语这么几句,琵琶客也恰好坐到对面,睁着一双盲目朝外望去,听闻此言仅仅是笑了笑
。
走南闯北着实有这么几番见识的云仲,眼力并不差,反而是比琵琶客所想,更要好上那么一星半点,晓得云仲这番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但最终也只是摇摇头。鹿垂有那等面色,并非单单是因为劳碌二字,更是因为实打实瞧见鹿家那位老家主的雷霆手段,着实是心头大骇,更是不用说这二等常年累月,很是有些纨绔脾气,酷爱游山玩水的性情,哪里曾经见过这么多人头落地,如是所猜测的不错,必定嘶有那位老家主授意,令鹿垂在一旁观瞧,才是有如今这等堪称颓废的面相。
“多看看,对他有好处,你我二人都是知晓,鹿家兴许有更适合鹿垂的家主,可能同你我交好的,实在是选不出旁人来,以山上修行人的古怪脾气,能够有这么位称得上好友的寻常后生,着实是难得,如使我站在那位老家主的高矮位置看,或许还真没有比鹿垂那小子更合适的,毕竟这数城安危,如何都是系在修行人身上。”
“一行人招摇过市,闹腾出不小的动静,总不能连这座北烟泽关口都没进过吧?但凡是要踏入其中一步,都是有益无害。”
“昨儿我瞧见你收了点鹿家的薄礼,虽说不是什么世家高门,但鹿家的薄礼,想来如何都是不薄,我还当兄台这等很高很高的高手,不愿图什么世俗铜臭,更不曾看上那仨瓜俩枣,如今看来好像是我轻看了兄台
。”也许是酒壮怂人胆,搁在以往的时节,云仲总是能想起这这位爷弦一至弦四的好大威风,固然是在那座不求寺里头被那年纪轻轻的方丈挡下,不过天晓得居于天下十人里的这位高手,还有甚后招,何况现如今云仲连弦一都不见得能凭剑气拦下。不过今日云仲却是不怀好意抱拳拱手,相当喜笑颜开。
“夸都能夸歪。”琵琶客不气反笑,用那双越发无波澜的眸子,不轻不重瞅过烂醉剑客一眼,倒是并未曾同往日那般不愿理会,“鹿家这银钱说来倒当真是不轻,但无论轻重,实则都是人情。我如是半点也不曾收,他鹿家就总是要欠着我些许,教那等逮住些许把柄就妄图吃一辈子的主儿来看,似乎是无足轻重,可对于山上的修行人而言,总是要有那么些自矜,将万事的门槛都向上提一提,不论是所谓礼义廉耻,不论是所谓仁心厚薄,皆是要高那么一点。”
收过鹿家的银钱,就将这等人情略微冲淡了些许,这不单单里头有那位鹿家老家主的试探,尚有些许诚心。鹿家并不是什么修行宗门,更不曾能耐到在琵琶客遇上什么劫难时,当真就能将这人情还了去,本就是凭做生意而起家的大户,满府上下,就剩下这银钱算不上寒酸,能勉强被人看到眼里去。何况还是鹿垂这位日后家主亲自送来,琵琶客近乎是想都未想,就接过这份全
然不能算薄的薄礼,反而是成了上上之选。
“鹿家因有这么位家主而兴,果真是在情理之中。这份薄礼的分量,与那些贪墨案宗里头缺失的银钱,也是相差无几,老先生果真是相当讲规矩,既是替鹿家除害捉虫,自能将这些银钱慷慨相赠,借此献礼,果真是大气。”
“你还是把手从那箱箧旁挪开最好,免得伤着自个儿。”琵琶客连神情都不曾变,哪怕是云仲蹑手蹑脚,将手伸到那箱银钱处,却依然是瞒不过琵琶客知觉,将手掌抚在琵琶上,虽仍旧是眉眼平和,倒也杀气腾腾。
谁人都晓得近来云仲钱囊有些干瘪,不单单是奥给刘澹这等大肚汉吃好喝好,还因那位魏西武近来所供的银钱,迟迟不曾送来,故而愈发抠门,连刘澹都对云仲有些爱答不理的架势,由奢入俭难,由俭入奢易,无非就是这等理。不过就算是钱囊实在干瘪,倒也无需挨这么一通没道理的敲打,何况凭琵琶客的脾气,说动手没准真就要动起干戈,惹得云仲连忙缩手,讪讪一笑,仅是好说歹说,讨要来些许酒水钱。
可两人都不曾察觉,从客栈外归来的刘澹不知何时已然是趴到那枚奇重奇大的木箱眼前,起劲使鼻子嗅了又嗅,遂抬起眼来朝云仲望去,两眼圆整,不过在云仲眼神佯装无意之间转向琵琶客的时节,汉子身形骤然伏地,到头来竟是半跪到琵琶客前
,竭力将双眼睁得更人畜无害些。
“大爷,近来天凉,可否要人暖个被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