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也有家客栈,比云仲二人落脚客栈瞧来便要生意红火些,无论牌匾同屋舍之间陈列摆设,都要高出许多,住店者不乏达官显贵,青泥口有权势者,而在这等飞雪滚滚来袭,黑天白地,当中隔着层厚重素绢的时景中,却是有一架车帐,缓缓自客栈前离去。车马表里布置皆是华贵,三马拽车,甚至连车帐之外都辅以楠木桐漆,车辕浅系金线,锦缎做幕,血竹为帘。
一袭红锦衣的夏景奕抬起手中一枚拳头大小的玉印,随手放入怀中,却是发觉身侧那位小姑娘苓霏,不知是外头夜愈深天愈冷,还是总算将多日以来的劳累,经此一觉得以尽数撇清,此时虽说依旧倦眼朦胧,却是将方才夏景奕举动尽收眼底,不由得又是皱起眉,不过倒也未曾拒人千里之外,而是没好气说道声,装神弄鬼也不晓得吓唬谁。
“青泥口一地,信奉神鬼者数不胜数,为何偏偏就我不行?”夏景奕放罢玉印,依旧是如先前一般,半调笑半好奇开口问道,只是时常向掀起的车帘外望去两眼。
却不想苓霏却是并未讲理,而是抱肩轻蔑道,“年岁大反而糊涂,姑娘我既是未曾出过多少回青轩楼,当然少有见过那等信奉神鬼的外人,倒只是见过你一个对着玉印指手画脚的信众,当然说不得旁人,只得说你。”
难得面皮流露出些许局促的夏景奕只得是将面皮扭到一旁,不再去同这位心直口快,却相当有两分机灵的姑娘对谈,只似是无意间开口般说,“方才买来些点心菜式,蜜水清茶,买得有些多,又不晓得青轩楼内吃食究竟如何,倘如是腹中饥饿,自行取用即可,我自去前头观瞧路途,免得颠簸。”说罢便要起身去往马夫处,可随即就被苓霏开口叫住,却姑娘面色难得有些扭捏。
青轩楼内,虽多是这几十位姑娘住处,然大多食客,往往是借酒意才肯挥金如土,请这些位面容顶好身段奇佳的姑娘唱个小曲儿,或是轻舞半晌,也正是出于此,往往用膳食极早,故而往往是先行聚众,用罢膳食,而后才等候有无客人相请,而独身用饭食者奇少,更莫说苓霏本就人缘极好,似乎回想起来,大都是同一众姊姊同吃同眠,即使是青轩楼内亦有亲疏,不过人人都言说,搂着苓霏睡上一宿,当真如是润玉在怀,夏凉冬暖,最是能得好眠。
因此夏景奕就这般糊涂地被苓霏劝住,默默坐到一旁,瞧这位姑娘将食盒吃力翻开,眉头时松时紧。
譬如蜜水,是断然不可在青轩楼内遭这些位姑娘见着的,更莫说是夏景奕这方食盒内,大多是油烹火煎且半数之上皆是肉食,虽说是庖厨手艺精巧,未曾嗅见甚荤腥味,却还是令小姑娘眉眼都近乎缩成一团,总要抬头恶狠狠瞪上满脸无辜的夏景奕,好生说教一番。蜜水肉食最是不可沾染,倘如是当真习惯了这等吃喝菜式,必然是要在两三月内身形宽胖,没准连那等轻薄如纱的衣裙都未必穿下,届时那位眉眼清冷的掌柜,自然是要好生动用自身手段,折腾责罚,甚至大雪寒冬其中令人几日不得进粒米。赤足于青轩楼后院内奔走,好令身姿仪态快些消瘦下来。
所以苓霏瞧见眼前蜜水肉食时节,霎时间眉眼就是凄苦下来,兴许是知晓这等物件不得碰,也或许是早先曾吃过这等责罚的苦楚,勉强压下馋虫,转而好生斥责夏景奕。
可怜一度步入修行道天下十人的夏景奕,此番却是被一位只擅歌舞的小姑娘,呛得哑口无言,支支吾吾,最后不得不低头轻声说声对不住姑娘。
可再抬头时,苓霏相当豪爽饮下半盏蜜水,啃上一口足有拳头大小的蹄肘,吃相尤其吓人,口中还要念念叨叨,说大不了就将罪责推到夏景奕身上,反正青轩楼大概也不敢招惹夏景奕,当然也就算不得自己过错,于是便像头馋了多年的幼兽,双手并用,吃得满脸油光,直到夏景奕那张从来都不见多少真心实意浅笑的脸上,缓缓攀起些温和笑意,好像是从冰湖外透入的些许冬阳浅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