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浮云生暖意。
隆冬月份,漠城以内却是处处能见春容,半大孩童竟是有不少打赤膊的,团团围绕到那等寻常小巷里斗百草,总是有那等心眼小些的,终日难求一胜,哭哭啼啼嚷着要还家,请自家年岁稍长的兄长前来找回场子来,涕泪横流。不过终归是年岁尚小,心头存不住事,不出两个时辰闲暇无事,便将面皮上头格外分明的泪痕擦净,又是厚着脸皮前来,叫嚷得面皮涨红。
斗百草原是那等寻常玩闹事,然而不少同好此道的年长之人,往往是要添上点胜负之外的彩头,虽不见得家底厚实到有珠玑百斗,可或多或少,要凭两三餐酒食作饵,拽草茎时那便叫一个急于求胜,三三两两挽起袖口青筋暴跳,瞧阵仗便是相当唬人。不晓得百草有知,瞧见这些位臂膀足有大半人头宽窄的精壮汉子,死死扯住草茎两端较劲,当是要如何煎熬。
自打从前阵以来,漠城之内草木返青,分明眼下理所当然乃是隆冬飞雪连绵,城内却是万物生机竞发,连那等晚秋时已然落光叶片的枯木,都是纷纷舒展开来,争相突蕊拔芽,往日那等越冬的厚重衣裳,却是一时失宠,尽数被人褪去。
四季常春,本已是求不得的事,无数被原本冬时滚滚烈风拦在屋舍内的城中人,总算是能将这些时日以来心头阴霾尽数撇到天外去,不单单是男子兴高采烈呼朋引伴,甚至大多已是习惯深居屋中的女子妇人,都是难得走上街头,三五成群,莺莺燕燕,常能于街畔楼台中窥见倩影,的确是一扫冬时无趣。
城内说书先生处更是人头攒动,不论是那等才能含糊听懂说书的孩童,还是那等无事时节,稍稍饮过三杯两盏,略见醉相的男子,甚至于许多结伴同行,于城内闹市其中逛过近乎整一日,通体累乏的女子,竟都是挤到这座说书先生摊点前头,听这位近来愈发神采奕奕的说书先生,轻抚惊堂木,说起一截又一截不晓得从何处听来的野史。甚至大多连城内所存留的书卷都不曾记载,偏偏这野史意趣横生,即使是有些腹有文墨的书生起初有些嗤之以鼻,但不出两日,便提前预备好折扇座椅,围绕在前头。
而至于究竟是瞧上了谁人家中未出阁的明艳姑娘,还是着实叫这位说书先生引经据典,妙趣横生贯口引得挪不得脚步,可人人都能看出这位说书的先生,近来心境极好,说书时节都是挥斥纵横气甚浓。
好容易说罢今日这段书,老先生使惊堂木一敲,随即就笑吟吟朝眼前人一拱手,倒也无需说那等如是下回分解老生常谈话,周遭人就晓得今日这趟书罢了,这才是如梦初醒,此起彼伏叫过几声好,银钱倒是并无需打点,都晓得这位老先生家境不差,更何况漠城内并无事事需凭银钱,于是少有自行上前赏银钱者,纷纷抬头时节才觉灯火初上,各自散开,连忙还家去。只剩下老先生仍是立在原处,并不急于回住处,而是仔仔细细将桌案擦拭得干净,顺带把那枚相当老旧,却是被盘得油光铮亮的惊堂木,给缓缓压到桌案一角的宣纸处,静静落座,头也不抬就撑起一柄伞,像是在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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淙淙细雨落枝头,红芭蕉而碧绿萝,也似只是在片刻之间,城内百花尽绽,虽是良久不见雨,本该是有土石滋味弥漫开来,而现如今却是花草香萦鼻,难得令这座漠城都一时笼上层秀水青山意味。
落花流水间沿街心打着转,从说书先生脚下流淌过去的时候,身前就无端多出一道身影,并不客气,将一旁空余的座椅拉过,自行坐下,分明未擎伞,更不曾顶斗笠蓑衣,可瞧来周身不曾被雨水浸湿半分,此时安稳落座,朝说书先生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