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道文书,是腾出皇城内两块寸土寸金的宝地,新修武庙,使古往今来上齐乃至大齐统兵有方,甚至于可说天下闻名的悍将武帅尽数汇入武庙其中,新塑金身,更将数卷阵图悉数雕镂于武庙以内四周,耗去金银人力,仅是粗略算计下来,便是个十足吓人的数目。其二则是拟旨令把守各路关隘处的兵马不时入纳安,尤其精熟统兵道,或是自认骁勇者,每逢年四月可赶赴皇城比斗,于距老鱼湖不远一处校场内比过身手骑射,或是推演军阵,意在除却寒门之外,再添个考校武夫的门路。
正是此两道文书逐个宣读过后,荀元拓才又觉得自家师父果然算计得丝毫不差,自己虽说也大抵估计到当今圣人意在开疆拓土,而大元内乱推波助澜,无疑是使圣人终于拿定主意,但并未曾想过这位力推文风,极擅安民的圣人,头一步就走得如此刚猛。
但三人五体投地接旨时节,荀公子仍是留过一线心眼,侧目见武人出身的崔顺虽是稳稳跪倒,面皮却是微颤,两眼其中的狂喜之意险些都压制不住,而向来有想方设法替圣人添堵做法的文曲公,这次却是不
曾补充一言,倒是令圣人都略微狐疑错愕。
“我要是你,断然不会寻思这么久,”老头似乎是有些不满荀公子蹙眉思索,将剩下半截冰挂扔到水池中,将双手揣起,老大的不乐意,“周可法怎么教的徒弟,怕不是生生将老夫说成什么无恶不作,动摇国本蚕食庙堂的蛀虫了,才遭你这后生这般瞧不起。”
“老夫是上齐人,可说是比这水池里的锦鲤更认家,再者有的鱼儿,总是乐意找些缝隙,归于东海,因此事先就开枝散叶,指望着能凭些相熟的小辈圆了这桩大愿。有的则是只估计眼前这一亩三分地,每日到底有多少鱼食饵料可吃,最终吃得膘肥体壮,不晓得何时就翻起肚皮,同样也不缺有一身蓝的鱼儿死命摇头摆尾,实指望有朝一日,那些位赏鱼之人觉察出自己不同,开碑刻画,没准还要立下些传记,令后世前来此池的鱼儿好生端详仰慕,那便是善哉善哉。”
“万世名,眼前尘,子孙福,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在这么小小一座天下一隅的庙堂里头,尽态极妍,繁茂疯长,足够能晃瞎人双目。”
“但回过头来,老夫既不曾讨要万世名,也从不在意眼前繁华俗世图景,更未曾结党营私或替后人讨得什么荫蔽,因此多年来人世如洪流,虽三番五次有那等触圣人霉头的举动,仍是岿然不动,老头子我无欲无求,做事还算得上不错,
又有什么道理被轻而易举扳倒呢?”
荀元拓皱眉,但无论如何不乐意信过眼前这位叱咤上齐朝堂甲子年的老臣,一时都找不出什么驳斥的说法。
毕竟从周先生嘴里,骂得最多的也只是这老头子冥顽不灵,只晓得循规蹈矩,却无远见,不论骂得多难听,吹胡子瞪眼跳脚谩骂,都不曾听周先生讲起过,荀文曲为官德不配位,或是什么私心误国。
“一身火红,一身青紫,但凡这一池的鱼在这里,能供人观赏而不曾出甚差错,不都是极好的?”
荀文曲并没打算让荀元拓跟上前来,而是自行起身快步离去,只是走出十几步时,扭头深深看了若有所思的小公子一眼,不再卖关子,而是把没说完的补全。
“但不妨扪心自问,有些人所做,在百姓世人评判当中,果真是极好的么?”
“圣人今日所设八锦吏,无疑是触碰了文臣乃至大多世家那道若有若无的底线,但老夫并不会阻拦,毕竟是有利上齐江山社稷,何来唱反调的道理,但要怎么用,要如何不温不火蹬鼻子上脸,可就是你们的事,老夫既不添多少助力,更不添多少堵,毕竟算算年限,也该过几天安生日子,回头让你府上那两位丫鬟去老夫府上,做点吃食。”
这场小雪渐渐起势,变为上齐这整一年中最大的急雪。
古语有言在先,瑞雪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