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不足三十岁年纪,相貌倜傥不凡,簪花挂彩发覆眉心,脸如雪团样白,唇似朱砂般红,可谓是陌上如玉,编贝激朱;身材俊俏挺拔,银边腰带白玉冠,金丝绣祥云的紫衣长衫,紫纱锦狐裘的对襟褙子,可谓是轻裘宝带,美服华冠。
此刻的他席地而坐,膝前置一矮几,几旁斜倚支蹱,足踏其上,正专心凝视着矮几上仰面躺着的一只黑色的鸽子。
这只鸽子似乎大限将到,双翅微展抽搐颤动,两眼圆瞪,鸟喙大张,连呼吸都极为吃力,只是它并不甘心向死亡低头,那间或的伸腿扑翼代表着它还一息尚存。
眼巴巴看鸽子如此这般生与死的拉扯持续了好久,惹得子卿心中莫名好不舒服,半晌终于忍不住想再开口,没料到男子却突然先开腔了,那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穿透人心:“兄台这病,在下实在是爱莫能助了。”
"啊?”子卿也不知道他是在对自己说话,还是在对那只大限将至的鸽子说话。
男子扭头看向子卿,仿佛才刚刚听见子卿的话语:“哦?官人醒转了?快请坐。”他指了指矮几对面的一张支蹱示意子卿坐下,一双深邃的眼眸宛如星空般没有穷尽,凝视间几乎要将人吸进去。
子卿上前席地而坐,抱拳又谢。
“不用谢我,敝庐在于村野,既无医家卜问亦无妙药灵丹,只能留官人静养,生火驱寒,能醒转过来全是凭官人自身底子扎实,毕竟年纪轻轻就能坐到这样的官位,根骨自然是过硬的。”
男子说到这里,从袖中掏出子卿的令牌递了过来:“初时家仆擅自翻动了官人的物事,这便物归原主罢。”
子卿接过令牌,忙不迭追问:“先生当初是在哪里寻见我的?没有被我的……相貌吓到?”
“初见你昏倒在天池湖边,浑身湿透身体冰冷,看打扮不似黔首,想来是在山中修道之人,虽然不省人事但心脉无恙,心想多半是修炼时走火入魔,便急忙带回寒舍来了……说到相貌,官人相貌堂堂,无非就是面色不好,不至于吓到旁人。”
虽然是他救了我,但是真正治愈眚毒的并不是他?子卿心生疑惑,但再努力回想自己当时被巨石掩埋后的场景,却始终不记得之后发生的事了。
男子见子卿默然不语笑道:“哦,说了那么多,还没自报姓名,在下复姓尉迟,单名一个轩,字陆离,杭州人士。”
“陆离,莫不是那位写了奇书《朝史离奇》的陆离先生?”
“哦?官人曾看过我写的书?”
子卿想起以前听王保贵曾经提起此书,本想借机褒扬两句:“《朝史离奇》说朝廷腐败,运筹不力,连连兵败,胡奴兵破京城,将官家抓为质子,最终客死他乡。此书构思精妙,当为醒世之作……”
无奈自己并不是那种溜须拍马的性格,实在编不出什么词来,只好说道:“惭愧,陆离先生声名远扬,在下一介莽夫,虽早有耳闻,其实不曾看过。”
尉迟轩看了一眼子卿,淡淡笑道:“有什么可惭愧的,不过是不入流的话本。此书生之虚论,诋讪宗庙,诬薄国是,不足以观之,朝臣上表请毁,以官人的身份,看过的话才奇怪。”
尉迟轩说得虽然云淡风轻,但是字里行间还是透着一丝不忿,子卿又道:“先生的府邸建于如此险峻峰顶,览群山无遗,风景别致之极啊。”
“只是在白云青嶂间巢居避世,于凡尘中偷得方寸清净之隅,好潜心弄墨自得其乐罢了。”
“先生说是在山下的天池捡着了在下……既然如此,大可就近送到旁边村镇去,又为何辛苦将我送到山顶之上?先生难道不知道,三日前那场地鸣中死掉的修士都是些什么人?”
子卿质问的语气颇为严肃,但尉迟轩满脸友善的笑意始终未曾消散,此时张口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总说大荒之民好战,斯能之盛必致苦果,不可予之,可是如今茅塞顿开者何止一人,若给太虚知道了一定会大怒吧……”
他那双深邃的墨蓝色眼眸始终未曾离开过子卿:“既然得了如此丰厚的馈赠,你会怎么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