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渃小的时候得了一场病,病时的事都不记得了,病好之后的事还记得。
那天,她揉着惺忪睡眼将额头上的毛巾拿去,从床上坐了起来,厢房窗棂间照进一缕温柔的阳光正好洒落在她手里咬过的半个果子上,衬得果瓤更加白嫩嫩水汪汪的,看着更加鲜美诱人。光是注视这颗果子,便能感到体内那股暖流,在腹中像晕开的涟漪般不断传递着。
果然如娘亲所说,吃了这果子以后寒病就好了。
“佩兰,上茶!”
隐约听见屋外传来了娘亲的声音,她小心翼翼地拿着果子爬下床,走出厢房来到院子里,正好看见丫鬟捧着盘子进了中堂,猜想定是又有客人上门来了,于是蹑手蹑脚跑到中堂侧墙,踮起脚尖巴拉着窗沿往里望去,果然看到了两个人的头顶。
“大官人此番可见到月绮姐姐了?”这是娘亲的声音。
答话的是一个中年男子:“见……是见着了,可惜还是晚了一步,被一伙凶人抢了先,将整个村烧杀大半,男男女女,不下百十余丁,死者之中便有三娘全家。”
娘亲闻言没有言语,过了好半天才啜泣着说道:“没料到姐姐她……终究还是没逃过那些歹人的毒手。”
男人说道:“只不过事情有些蹊跷,烧杀村子的那些人马全都是僚夷,看似更像是边境贼匪作乱,倒不像是腾龙宗的人。”
“人都没了,又有何差别,若不是被腾龙宗紧紧相逼,姐姐她也不至于要往关外去。”
男人沉默片刻说道:“七娘,如今腾龙宗到处捉捕散居在外的乡民,恐怕京师也不见得安全。我身在庙堂本已身不由己,如今又在边境职守,实在没法从旁照应,恰好有一位过命的兄弟于岭南潮州做官,那里远离中原,腾龙宗不易染指,七娘不如前去投奔。”
“去哪里不是一样?姐姐她去了如此偏远的地方也没逃得过劫难,天下又何处能有安身之所?陆观察的好意心领了,那腾龙宗害了戗刀门一众好人,若得知观察也是戗刀门人,岂不是连累观察?更何况,我在京城还有些要事尚未办妥,若是此时离开,可就前功尽弃了。”
男人问道:“什么要紧事犯得着搭上性命?不如等风头过去再回京城来办也不迟。”
娘亲语气坚决地答道:“此事若能办成,不仅能叫那腾龙宗灭门,给乡亲们报仇,还能给戗刀门翻案。”
“七娘如此说来,莫不是要告御状?这可使不得,那腾龙宗在朝中耳目众多,势大遮天,若是先被他们知晓了七娘身份,到时不仅御状告不成,恐怕还要白白搭上性命。”
“我自有法子,观察不必忧虑。”
“七娘可莫要小瞧了腾龙宗,即便真有机会能面见圣上,可是他也未必会听得……”男人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也罢,如今你我都是板上鱼肉,倒不如放手一搏……对了,七娘的家传玉玦是否还在身上?若真被腾龙宗找上门来,他们应是图你身上的玉玦,到时交了,或许还能保住性命。”
娘亲淡淡笑了笑:“观察多虑了,他们能取走的也不过我一条小命罢了……腾龙宗既然已经占得了玄武乡,也不在乎几块玉玦,更何况乡民但凡决意留在外面,都得将玉玦交还回去的,我既然早已离开玄武乡多年,身边自然是没有玉玦的。”
“哦,这般可惜。”那男人惋惜地说道:“其实今日与我同来勾栏听戏的三州宣抚使董大人,原本在朝廷金明局做供奉官,专为官家收罗奇珍异宝,甚得器重,本想七娘若献出玉玦送与他结交,说不定不仅能保一家平安,还能见到官家。”
“观察的法子不错,可惜玉玦不在我身上,不然也可一试。”
“唉,谁能料到那个不知来路不明的天使,竟然会搞出这般劫难。如今天下,要想对抗天使的,唯有天子了。”
娘亲冷笑道:“即便他真是听那天帝差遣的,可我等是侍奉娘娘的,本就各为其主,为何一定要听他的……那些天使下凡,哪次有过好事,遭殃的何止玄武乡。”
中堂里的这番对话在当时幼小的云渃听来只觉得无趣,恰在这时从院外的大街上传来了孩童嬉笑打闹的声音,立即便将她的魂给勾出去了。
兴高采烈地推开宅邸大门,随着门轴发出“吱呀”一声悠长的低吟,门外阳光斜洒了进来,一个十来岁的男孩映入了云渃的眼帘。
他约莫十岁光景,身上的长袍原本应是某个成人之物,此刻却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衣摆拖沓,随风轻轻摇曳,显得格外不合时宜。衣袖被他细心地挽了好几道,露出了一截纤细却布满细小伤痕的手臂。
不止如此,他遍体鳞伤,从头顶到脚尖,几乎半边身子的每一寸肌肤都被绷带紧紧包裹,尤其是左半张脸被洁白的绷带覆盖,只留下一道细长的缝隙,绷带上,斑斑点点的血渍顽强地透过纱布渗出,如同晨露般在阳光下闪烁,又迅速被干燥的空气吞噬,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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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神情木然,怀里抱着一柄木剑,只用一只右眼低头凝视着云渃,嘶哑的呼吸声虽略显急促,却异常平稳,此时此刻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只有偶尔传来的鸟鸣和远处孩童的嬉戏声,在这份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看着这个模样有些吓人的陌生男孩,云渃好奇地问道:“你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