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轻巧地落在殿中,宁充容躺在床上玩手指,听到林绿萼的轻唤,她一下拉开床帏,兴奋地招手:“绿萼,来床上玩。”
云水在殿里候着,林绿萼脱了鞋,掀开帷帐跨进床上,闻到床里的芳香。
“今夜是怎么了?”林绿萼在塌上坐下,床上摆了一个小方桌,桌上放着切好的水果,蜜饯,一壶果酒,“你在床上放这些,也不怕招虫吗?”
“那还不是为了盛情款待你吗?”宁离离为她斟酒,自己也小酌了一杯,果酒味道清甜不烈,入口顺滑。
“什么事啊,神神叨叨的。”林绿萼指着帐中挂着的驱邪符纸,啧啧称奇。
“这是我日常的装饰,避霉运的。”她收敛了笑容,“说正事。太子薨后,淑妃回去琢磨了一番,她认为皇后说得在理,她确实该与贵妃、林相勾结,扶持三皇子为储君。她族中势单力薄,光凭着皇上对她的宠爱,还是不稳当。太子薨后,皇后必然会报复,淑妃怕自己被皇后的暗箭所伤,更想要有林相对三皇子的支持。”
林绿萼震惊地张着嘴,半晌合不上,“所以你现在是淑妃的说客?”
“我如今是贵妃派打入淑妃派探查下毒一事的探子兼任淑妃派打入贵妃派商讨连横一事的使者。”宁充容忍不住笑起来,“我可真有能耐。”
林家与宁家交情太深,林绿萼倒是不怕宁离离有二心,“那你觉得我该接受淑妃的拉拢吗?她能给我什么好处。”
“淑妃说暗中观察了贵妃三年,发现贵妃最想要的是自由。所以她承诺在三皇子登基之后,让贵妃出宫开府,颐养天年。”
林绿萼夹起一块蜜饯瓜条扔进嘴里,“淑妃倒是懂人心,可是皇上如今四十五岁,万一活到九十九岁,而我而立之年就殁了,那我岂不是光帮她与林相牵线搭桥却一点好处没捞着。”
“我呸。你总能把这么不吉利的话说得头头是道。”宁充容摸着身下的如意福字锦被,“幸好我殿中福气旺,能帮你镇一镇邪。”
宁离离又说:“那你怎么想呢?我夜里约你商议此事,就是猜到你兴许不会同意,你逍遥自在惯了,何苦牵扯进这些深宫妇人的勾心斗角中。知道你不愿的心意了,待改日淑妃约你商议时,我也能从旁斡旋,别让你们闹得太难堪。”
“你如今好像很在意淑妃的感受。”林绿萼一时拿不定主意,她往日与淑妃不对付,也仅仅是因为讨厌李充媛在背后编排讥笑她,若说与淑妃有什么仇怨,竟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她记得那夜皇后匍匐在地上盯着她们二人露出的阴惨冷笑,皇后如今恨她入骨,必会将她与淑妃杀之而后快,她虽不想参与宫斗、皇子继位这些利益纠葛之中,但与淑妃合谋,先把虎视眈眈的皇后除掉,也未尝不可。
但她转念一想,淑妃往日对康昭容的死不闻不问,可见是个心肠冷漠之人,她们二人如今因利而合,日后狡兔死,走狗烹,她被淑妃算计,恐怕也难以招架。
宁离离羞赫地摸了摸鬓发,“淑妃长得有点像我的母亲……”
林绿萼听她这样说,才突然反应过来,宁充容与淑妃一样个子不高,都有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两人都面相清柔,似淡淡梨花惹人怜爱。
宁充容略显局促,帐中昏黄的烛光照耀下,她面色微微红润,“她又时常给我做衣裳,做吃食,送汤药,她本不喜欢牌桌上的玩意儿,但也陪我玩乐……我有些抵抗不住了,甚至认为她这人还挺好。”
“你清醒一点啊!怎么当探子却和人交心了?”林绿萼不可置信地扬眉,淑妃往日只对皇上上心,对其他人都有些爱答不理,突然对宁离离这么好,事出反常必有妖。
“我三年前与你一同进宫,那时淑妃便对我嘘寒问暖过一段时间,她说与我颇合眼缘。但我想她只是为了招揽我,于是并未理会。这段时日相处下来,才得知她淑妃曾生过一个公主,不足三岁就伤风逝世了,如果公主没有逝世,年龄与我相同。淑妃偶尔看着我,眼中就会不自觉地涌起一点泪花,那种真心的照拂,是很打动人的……”
林绿萼挥了挥手:“我不想听你们的‘母女情深’了,我怕忍不住笑出声。我只希望你记住,你可是商人,天下什么那个什么……”
两人对望了一眼,面面相觑,宁离离大致能猜到林绿萼想说什么,但她更不爱读书,想不起来原句是如何说的。
在帐外的云水不禁接嘴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两人止不住赞叹,“云水有学识啊,读过书。”“该当女官的,困在摘芳殿可惜了。”“屈才了。”
林绿萼又想起那日淑妃为应雨流下的泪水,似乎这人也不是那么的铁石心肠,也许可以相交。宁离离一向机敏,不管淑妃是真心还是把戏,既然能让宁离离动容,那淑妃也是有些手段的。但林绿萼依旧有些迟疑,“淑妃有什么计划,将皇后拉下来。”
宁离离想起淑妃昨日诚恳的话语,“淑妃想让林相出力,在官场中搜集对杨家不利的罪证,痛击杨家要害,淑妃这些年搜集了许多皇后残害妃嫔和皇嗣的证据,她隐忍不发,便是知道只要杨家在,皇后就难以动摇。待杨家势微时,她再向皇上检举皇后,将杨家与皇后一举拿下。”
“杨家对皇上的扶持之恩,哪是一朝一夕能够动摇的。这林家要出的力也未免太大了。”林绿萼暗自思索,林相如今权势滔天,左右逢源,肆意敛财,又得皇上信任,他为何要去和杨家斗个你死我活,只为了拉下皇后和四皇子,扶持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三皇子为储君呢?
林绿萼说:“让淑妃自己想办法吧,她若能说服家父,我也愿意在宫中与她配合,为她出力。毕竟我在林家,也只是一个没出息的棋子,如何能动摇执棋者的心意。”淑妃对她的承诺虽然用心,但毕竟有些飘渺,实际的利益还是得让林相去琢磨。
“也是,那我便直言告诉淑妃了。”宁离离望着林绿萼杏眼含愁,面带踌躇,她拉起绿萼的手,“我心里有杆秤,知道什么能让我们以及我们的家族好,你且放宽心。”
林绿萼反握住她的手,“你比我聪明,我哪里有心思担心你。”她恣意自在惯了,今夜这么多事挤进脑海,一时有些惝恍。
云水在帐外站着,对于整治杨家有了些主意。他听到长街上传来的马蹄和脚步声,“皇上西郊祭月回来了。”
“无妨,回紫宸殿途径凝香居。”宁离离淡笑,“皇上皇后为了丧仪和郊祭沐浴斋戒了多日,此刻正赶着回去吃肉吧。”
车马人声逐渐近了,林绿萼和宁离离靠着床榻的栏杆,小酌怡情,宁充容又讲起她与淑妃确有一些真心的交好,某日晚膳后,她迎着夕阳回凝香居,走到明珠宫门口时,她鬼使神差地回头望了一眼,却见淑妃坐在窗边,看着她的背影发呆,眼中带着落寞与思念,那种神情是装不出来的。这让她不禁想到离家那日,母亲送她到长桥边,依依不舍地含泪凝视……
林绿萼忍不住再次打断:“淑妃看皇上的时候,也深情脉脉。”她心中却能体会离离的心情,在某个年长的人身上,瞧到了三年未见的母亲的身影,体会到了母爱般的关怀,哪个姑娘能不动容呢?她并不怀疑二人的真情,一个思念亡女,一个想念母亲,刚好各取所需。她只是一时无法接受,贵妃派的探子,变成了淑妃的小棉袄的故事。
皇上的仪仗突然停在了凝香居门口。凝香居的宫人纷纷跪地问安:“皇上万福金安。”
皇上站在院中,莫公公问:“宁充容呢?”婢女答:“充容休息了。”
“带朕过去。”
林绿萼双眼瞪圆,惊慌失措地从床上爬起来抓住云水的衣袖:“怎么办?”
云水摇头,在殿中四处打量有无藏身之所,“侍卫全在宫外,这时候偷跑出去,恐怕会被乱箭射死。”
宁离离踩着布鞋拉开床帏:“快快快,床底下。”她拉着云水和林绿萼,赶紧把两人塞进了床底,然后把床上的果酒蜜饯一股脑地扔在窗边的落地屏风后面,随意地整理了一番衣衫,拉开寝殿的门,恭敬地行礼,“参见皇上。”内心震惊不已,皇上怎么会来?
皇上在祭月回来的路上,皇后坐在他身旁,对他多有指责:“听闻皇上并未宠幸宁充容,只因在牌桌上她巧言令色了几句,就将她封为九嫔之一?”皇后又搬出祖宗规矩,宫中礼仪等事,给皇上寻不痛快。
皇上今夜本应宿在皇后宫中,他路过凝香居时,突然来了兴致,他厌烦杨路依的唠叨,那便遵循祖制,去宠幸宁充容吧。
他方踏进殿中,便听到了床底下的呼吸声。那声音急促紧张,再看宁充容虽尽力稳住神色,但不难闻到身上的酒气,皇上顿时暴怒,险些拿出佩剑将宁充容当场砍死,“好啊,宁充容,你好大的胆子,趁祭祀大典,在宫中行淫.秽之事!”
“来人啊,把床底下的人抓出来!”皇上话音刚落,便听到娇弱的一声:“皇上,臣妾错了……”
随着声音,鬓发散乱的林绿萼从床底下缓缓地爬了出来,床底下太挤了,她方才和云水紧紧抱在一起,却被木板和地砖咯得浑身难受,按捺不住发出了细碎的声响。
林绿萼从床底下挪出来,霎时梨花带雨地哭泣:“臣妾在宫中禁足了两月,难……难掩对宁充容的思念,便趁着郊祭大典,私自出宫看望宁充容。臣妾错了,臣妾难辞其咎,臣妾来之前宁充容完全不知情,只是碍于臣妾是贵妃,她不好拒绝,才与臣妾一同夜饮作乐,千错万错都是臣妾一人的错……呜呜……”
皇上怎能想到,半夜在妃嫔的床底下寻到另一个妃子。莫公公忙搬来椅子让皇上坐下,皇上一时又好气又好笑,指着林绿萼的玄色夜行衣:“朕真是想问问,你到底在做些什么?竟然还穿夜行衣在宫中私会妃嫔!”
“这不是夜行衣啊!”宫婢点燃了殿中的烛台,凝香居霎时灯火辉煌,林绿萼翻着领口的金线牡丹,衣摆的蓝紫色暗纹锦鲤,“只是一条玄色的长裙,还望皇上明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