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风日丽,芷秋莞尔颔首,心不在焉,“那倒蛮好。大人可要听曲?我唱一支给大人?”
“不听,”他忙把手摇,嗤嗤发笑,“我到这里来,就是想和你说说话儿,不要你巴结我,你也用不着替我瀹茗筛酒的,就当咱们俩是朋友,聊聊家常便罢了,你也不必端着,有什么只管直说,我必不生气。”
芷秋睇他两个笑眼十分爽朗,里头毫不掩藏着几缕情真意切。男人向来对女色带着直截了当的欢喜,没什么稀奇的,她见得多了,只是浅笑,“那我有话直说了,大人可不要同我秋后算账噢。”
“只管说来!”
“头一件,”芷秋拂袖拣一样节令新鲜的桂花糕搁在他面前的小碟子里,直言不讳,“陆大人是我的大主顾,一连好几日没见他,倒不知他好不好,忙不忙?”
窦初将腿翘起的腿缓落下去,痒讥她,“你这就有些欺人太甚了,我每日花着银子到这里来只为与你说几句话,你不说问问我,反倒问起另一户客人来,真叫人伤心。”
“是大人叫我有什么说什么的。”
“那也不能什么都往外说啊,”窦初哑巴吃黄连似地苦笑,“罢了,我不同你计较。”
“那他到底在忙些什么?”
“我如何晓得?我们衙门与他们织造局相隔甚远,我也不常与他见面。嗨,无非就是忙着收检蚕丝、与各家织造商周旋、往朝廷进贡之内的事儿。你若是想知道,怎么不叫个人去他的住处问一问?”
芷秋将笑一敛,傲气清高地挺起腰,“我才不想知道。”
那窦初被她小模样逗得直乐,心里像有只蜻蜓点水,酥麻麻地起了涟漪,“嗳,这就对了,客人麽,爱来就来,爱走就走,你又留不住他们,何苦自寻烦恼。这样儿,你问问我。”
“问你什么?”
“就问问我的家世情况,譬如我家中有几口人,从前在京是做什么的,读过什么书,上过几年学……反正之类。”
芷秋倏而又温柔笑了,方才可爱娇憨的神态一去无踪,“客人麽,不好打听的,不管您从哪里来,哪怕您那银子是从尸首身上陶登来的我们也不管,没什么好问的。我还是给您唱个曲儿吧。”
词讫不管不顾地就由芳姑怀里接过琵琶,葱指调轸,风手拨弦,唱调里虚浮相思意,假衬春雨情,将一颗真心埋得纹丝不露。
而走纹的彩墨渍丝丝缕缕,无法无章,洇润出一条浅青的裙,像一朵姿姿妍妍的木芙蓉,颜色正好,乱了禅心。
书案上阳光半褪,黎阿则歪着头凑到书案,将画细睨,“干爹的画技比宫中画师更精妙绝伦,将芷秋姑娘画得惟妙惟肖,要是给芷秋姑娘瞧见了,少不得高兴好几日。”
陆瞻将笔架在白玉搁,画上嫣然颜色点亮了他的眼,“窦初来了没有?”
“来了,在外头候着呢。”
“叫他进来。”
未几窦初拔腿进来,先毕恭毕敬地抱手行礼,抬眼瞥见那画便匆匆挪开,未敢在陆瞻面前亵渎。虽然依陆瞻之命,他终将娶芷秋为妻,却总觉像替人养老婆似的,心内总憋着股窝囊气。
“窦大人,”陆瞻并不避讳,悠然将画卷起递予黎阿则,双手相扣着搁于案上,“买粮的事儿办得如何了?”
窦初克己地微躬脊梁,抬眼瞧陆瞻,见他朝靠墙的一根椅上抬了下巴,他便领命去坐,“在沈大人那里领了公文便与几位粮商相谈好了,如今他们正在各县收粮,现已收到十万石,择日就押送到浙江交付浙江总兵,浙江都指挥使回信感念督公雪中送炭之情,叫卑职务必转达。”
夕曛渐凉,骤起北风,陆瞻却还着薄衾,除去中衣,外头只罩靛青圆领袍。靠向椅背,在案上慢悠悠点着两个指端,“浙江近年海路不平,屡有战事,这批粮食尽数交与他们,传我的话给那边的都指挥使,叫他不必谢,都是为圣上尽忠。”
言着,他侧脸往窗外望去,“我算准今年入冬必有好几场大雪,大约年后长洲几个县的百姓就要吃不上饭了。”
稍忖片刻,窦初蹙额抬眉,“那以督公的意思,等流民进城,卑职往里头安插几个人挑拨动乱,直将事情闹到朝廷里去,且看龚老如何出面收拾。”
“事是要办,”陆瞻浅笑颔首,斜阳照着半张脸,恍有一抹似幻似真的狠戾,“但不要你的人。我知道沈从之养了些亲卫,过两日我设宴,叫来沈从之一同相商,且让他的人去。”
纵未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窦初不敢深问,只是领命。退去时,陆瞻复将他背影叫停,“芷秋姑娘瞧见那些薛涛笺可高兴?”
窦初脚步一顿,陡觉胸膛里发闷,却仍恭敬行礼,“芷秋姑娘十分喜欢,并未推拒。”
却见陆瞻唇角噙起苦笑,拿出个锦盒推在案上,“这里头是晏殊使过的砚,你一并给她,她最喜晏殊诗词,必定爱这个。也不必说我给的,就说是你相赠。”他将袖微抬,招来黎阿则,“去支些银子给窦大人。”
那窦初听见忙推,“不敢叫督公破费,卑职由京里带了不少银两,哪敢再领督公的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