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破灭

小侯爷的垂髫娇 唐沅 4401 字 8个月前

安身宁神的药也喝了不少,却仍是在午夜梦回时,大汗淋漓。

“快说。”丛昱在一旁催促着。

仿佛等得时间愈长,愈没甚么好消息。

果不其然。

高嬷嬷嗓子微哑,摇了摇头:“兴许是被人捡走,兴许是死了。老奴也不知道。”

一盆凉水彻头浇下,比外边的春雨还要冷上几分。

祁荀怔怔地望着手里的火星。烛火一会儿蹿高,一会儿又如黄豆大小。

夜风一吹,眼前的橙黄色火星突然灭了。

焦黑的棉芯冒着似有若无的烟,最后一滴烛泪落在祁荀的食指上。

“主子。灭了。”丛昱想伸手接过。

却见祁荀一动不动,拇指在食指的烛泪上反复摩挲。

先前习惯了杳无音信。

迟迟找不着人时,虽有失落,却也在堪能接受的范围。

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些火星,以为要拨云见日,迎来曙光,到头来却是说灭就灭了。

祁荀腕间送力,蜡烛被掷于破庙的某个角落。

他的眼神一寸寸冷下去,落在高嬷嬷身上时,恨不能将她千刀万剐了。

若非她抱走宁音,惹得将军夫人拼命往回折,她们二人也不会落得下落不明、命丧火海的下场。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祁荀抬眼,早没了方才的好脾气。他的声音里是遏制不住的怒气:“宁音去哪了?”

下了一夜雨的,直至子时,雨才彻底停了下来。

扶安院的石灯依然有光,倒映在院内积水上,黄澄澄的,反生一股暖意。

祁荀停住步子,没往偏房走,反倒入了扶安院的院子。

一步两步,最后在主屋门前停下。

今夜,高嬷嬷的话宛如当头一棒,将他十二年来的希冀打了稀碎。

高嬷嬷说,她抱走宁音,实在是缺钱。原以为将她卖给人牙子,能解燃眉之急。

谁料十二年前西梁战火连连,食不果腹,三岁大小的姑娘身娇体弱,又干不了重活,买回去凭空多了一张吃饭的嘴,实在没人敢要。

高嬷嬷实在没辙,便狠心将她仍在逃亡永宁的路上。

听到这些话,祁荀眸子猩红,胸口仿佛压了重石,久久喘不过气来。

他差些忘了自己是如何回到白府,又如何站在扶安院门前的。

屋檐处还挂着雨珠,每落一滴,无异于刺在他的胸口。

祁荀的手撑在梁柱上,正当他想要离开时,屋门’嘎吱’一声响了。

洋洋盈耳的声音落入耳里。

“阿寻,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

白念披着毛圈斗篷,赤脚站在他面前。

祁荀的衣裳湿了一片,他生怕水汽弄湿白念的斗篷,稍往后退了一步。

“我睡不着,便出来随意走走。”

事实上,他也不知怎地就来了扶安院。仿佛见到小姑娘,这心里才能舒坦些。

白念眨了眨眼,眸子比地面的积水还要清澈。

阿寻说’随意’,她自是不信。若非遇上烦心事,亦或是想起不堪的过去,谁大半夜跑出来淋雨呀。

只是祁荀不愿说,白念也乖觉地不问,她生怕自己口无遮拦,说出些伤人的话来。

“外边凉,快进屋吧。”

白念拽着祁荀的手往里走,转身取来晒干的帨巾,递至祁荀手里。

“春雨易染风寒,你可别忘了,我前段时日没少遭罪呢。腥苦的药大碗大碗喝,流音还不准我吃甜食。所以你不能冻着,生病可难受了。”

白念惯是能说,一开口便叭叭说个没完。

她捧来手炉揣在祁荀怀中,四目相对,她才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是不是我吵到你了呀?”

祁荀摇头。

他是不喜吵闹,可经不住白念盈耳的声音。瞧她小嘴一张一合,他这心里反倒了有了慰藉。

“子时了,小姐怎么不睡?”他眼神一扫,落在桌案平铺的画纸上。

“这么晚还在作画?”他轻笑一声,正要去瞧。

白念蓦地瞪圆眸子,倾身俯在画案上,她捞起画纸,背过身,偷偷摸摸地卷了起来。

她画得那些东西,同祁荀有关,又不太正经,完全是小姑娘暗藏的小心思。

这些小心思若教眼前的男人瞧见,那可真是丢脸。

白念将画卷紧在怀里:“我胡乱画的,入不了眼。”

“我倒是学过一二。小姐若想学,我可以教你。”

祁荀只听闻白家小家墨宝极差,连换几位夫子也没能救回来。至于丹青水墨,想必还有挽救的余地。

白念沉吟半晌,并未应下。她心虚地瞥了一眼手里头的画卷,阿寻能教她甚么?教她如何画秘戏图吗?

虽这般想,可她仍是留了情面:“好呀。等你何时得空,便来教我吧。”

她是留了情面,可祁荀没留。

“我现在就有空。”

“现在?”

现在都子时了。

祁荀处理军政要务没少熬夜,可他似乎忘了,眼下与他同处一室的,不是那些皮糙肉厚的将士,而是娇里娇气的的白家小姐。

祁荀绕过她,拿笔蘸水:“笔尖不能太湿,更不能见水珠。”

白念叹了口气,乖乖坐在椅上。

月朗星稀,烛火幽燃,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原能漾起不少波澜。偏他们二人凑在一块儿,不是讨论调墨的技巧,便是商谈笔触的浓淡。

“阿寻,你不累吗?”

祁荀站在她身后,颇有种老夫子盯她练画的架势:“能帮到小姐,自是不累的。”

白念撅着小嘴,可她累啊。

她已然画了不少男子的廓形,到了这个时辰,手腕处隐约泛着酸痛。握笔不稳时,原先想以淡墨描远山,陡然变成了突兀的浓墨。

好端端的山景,被她画得歪七竖八。

祁荀摇了摇头,接过白念手里的狼毫,几笔过后,才勉强修复了这幅山水画。

白念咬着指头,瞬间清醒。

男人握笔时,正巧从身后环住她的身子。她的脑袋抵在祁荀的下颌处,说话时还能清楚感知男人微震的喉音。

白念身子一紧,一手牢牢攥着垂落的衣裙。

昏黄的烛火烘着她娇美的秀靥,秀靥上浮着两抹浅粉。

远山景修改完,祁荀好似才反应过来:“是我大意了,小姐可是累了?”

白念飞快地摇头,几乎脱口而出:“我不累的,还能再画。”

祁荀却是不依她了。

今日本就有些失态。

没寻着音音,心里像是像蚁虫啮噬,搁在平日,这些摧心的不快意,他一人熬至天明,也就过去了。

偏今夜,他总想着见白念,唯有见着白念,整个人才舒坦些。

祁荀盯着身前娇俏的身影,他幼时也是这般教小阿音练字的。

可那时宁音还小,握笔不稳,他便想着,等音音何时长成了,他再好好教她。

眼下,兴许是没机会了。

十二年前,饥荒战乱,一个三岁大小的姑娘,如何能在寒冬腊月里熬过去。

就算是侥幸被人捡了,线索残缺,光凭小姑娘身上那枚二指宽玉牌,无异于水中捞月。

祁荀一手撑着桌沿,若有所思地怔立。

“阿寻,你怎么了?”

白念转身,祁荀棱角分明的脸骤然出现在眼前。她瞥了一眼,而后垂下眸子,将眼神落在撑桌的手上。

祁荀正在想宁音的事,压根没发觉二人贴近的距离,他手臂紧实,袖口挽至臂弯,只那么一撑,青筋乍现,线条流畅,眼前的小姑娘瞬间乱了呼吸。

白念戳了戳他的青筋,压下去又能自己弹上来,很是有趣。

“我手臂上怎瞧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