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文帝在大明宫等他多时,二人一直聊至晚间,先是回明应郓民愤一事,又将应郓民愤同永宁□□、绥阳兵变两桩事并提,这些事发生的时日相近,稍一提及,就能明白这是谁的手笔。
崇文帝浑是怒气地拍了拍桌面,明黄色的衣袍恍若天边将落的天光。他瞧着心烦,着淮公公阖上门窗,屋内燃着宫灯,倒是比外边还要亮敞。
“这些出尔反尔的异族,明面上遣人前来求和,背地里却干这些入不了眼的勾当。反过来一葫芦,侧转来却是一扁蒲。”
偏他还暂不能拿胡庸如何,若西梁率先动手,来了瓮中捉鳖,正是中了胡庸人的下怀,非但有失大国风范,还给了他们起兵的理由。
祁荀敲着手里的棋子,一下下清脆可闻。这事固然棘手,却也不是寸步难行。他将玉棋子投入手边的棋篓,棋子发出珠玉碰撞的声响,而后淹没在一众白子中。
“圣上息怒,臣以为当务之急乃是摸清胡庸那厢的意图。待使团入京后,绥阳城可明面上松懈,暗地里却加强把守。稳住求和的使团后,再见机行事。”
崇文帝叹了口气,一双深陷的眼窝疲累地盯着棋篓里的玉子。自他登基以来,西梁大小战役不断,碰上战乱时,民众哀声载道,苦不堪言。
他自诩不是甚么流芳百世的明君,可他在朝一日,刺促不休,到底是心系百姓心系西梁,一刻也不敢懈怠。如今碰上胡庸的事,他虽一时半会儿想不出绝佳的对策,却也心知肚明,这一仗在所难免。
只一想起同胡庸的战事,崇文帝便不可避免地想起十二年前的事来。
这事一直是压在他心里的一块重石。
宁家满门忠烈,为国为民,大敌当前,仍是傲骨嶙嶙。这般烈性的人,永远将生死置之度外,加之其出奇制胜的谋略,哪会如后来诬告那般为一己之过失,而陷整军于水火。
崇文帝心里门清,可彼时内忧外患,朝野上下一片混乱。攘外必先安内,若在此时着手彻查宁远将军的死因,恐要挑起朝野上下不必要的祸端。
二则,文家一族势大,崇文帝才登基不久,他急需要文渊笼络人心。文渊是文官,素来瞧不惯武将,可西梁战事不断,又是着力抬高武将之时。
宁远将军若是凯旋,文渊在朝的权势便会一再削弱,崇文帝知晓他的心思,可他却无力为谁辩驳。
只因文武双方互相掣肘,才能堪堪稳住朝堂混乱的局势。
权衡再三,这事,他终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了。
可自那以后,文渊一族势头凶猛,三番五次扰乱朝堂秩序,时至今日,文渊门下幕僚众多,在朝中一家独大,崇文帝心里早有疑意,只可惜朝中未能有人同他分庭抗礼。
殿内一片寂然,唯有宫灯时不时发出灯芯燃烧的声响。
祁荀见崇文帝抿嘴不说话,便起身拱手道:“如何筹备,还望圣上定夺。”
崇文帝掀眼,倦倦地瞥了一眼祁荀。
橙黄的灯火拉出祁荀伟岸的身形,他面上虽带着几分跅幪不羁,骨相却是端正硬朗。
崇文帝在他身上瞧见了后来居上,也瞧见了一抹不可多得曙光。
他不是不能容人的帝王,此时亦知祁荀的才干。
“罢了,便照你的说的去办吧。”
祁荀垂眸,俯首退下。
外边仍有抹天光尚未隐去,为绵软的云层勾勒着金边。
他负手站在屋外,幽黑的眸子里卷着千层万浪。
作者有话要说:我回来了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