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

说着,她微微低下头,眼隐约有丝湿润:“到了那个时节,要么带着几个孩子跳了河,从此后一了百了,要么含羞忍耻也要活下去。我是个怕死的,也舍不得几个孩子死,人被逼到那个份上,哪里还知道高低贵贱,哪里还能直着脊梁骨做人!”

那薄夫人听得这番话,也是有些动容。那个时候,她虽是国公府的少奶奶,可是也知道前方战事吃紧,整个燕京城里人心惶惶,平时街都不敢上,府里吃穿用度也都是分外节省的。

堂堂国公府都成了这德性,更何况寻常小民,那真是饿殍千里,白骨成山,甚至听说易子而食的惨剧都有发生。

萧杏花却继续道:“我萧杏花活了三十二年,这辈子,生来贫寒,吃过人世间最涩的苦,走过天底下最难的路,可是如今站在诸位夫人小姐面前,站在王公贵族面前,甚至站在那皇太后面前,也能挺直脊梁骨。不是因了我夫君乃堂堂镇国大将军,而是因为,我问心无愧。”

她的声音透亮而郑重,说起话来掷地有声,听得薄夫人几乎入了迷,只怔怔地盯着她看。

“我问心无愧,是因为我所做过的事,没有一件事是违背了良心的,我喂养孩子们的饭,都是靠我自己的手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挣来的。我是跪在那里给人修脚,是干着低下的行当,可是却从来都是挣得堂堂正正的钱,我没有偷过没有抢过,也没有出卖过自己的身子,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我孩儿我夫君的事!”

萧杏花微垂下眼,语调变得轻柔起来:“如今我一家人团聚了,孩子们以后有了好前途,我也过上了以前想都没想过的富贵日子,这辈子可算是圆满了。过去的那些事,我不想再被提及,是因为我总是要顾念着孩子们以后的脸面。毕竟如今我在夫人面前说出这番话,夫人是通情达理的,自然能懂,可是我却不能对着燕京城里的每一个人去说啊。”

薄夫人此时已经沉浸在萧杏花所讲的这一个故事,她的情绪甚至跟着萧杏花所讲在起伏。当最后萧杏花用轻柔而无奈的语气说出“可是我却不能对着燕京城里的每一个人去说啊”时,她忍不住连忙道:“你放心,我不会——”

这是她下意识说出的话,在她稍微冷静了下后,便补充道:“我不会将这件事让更多人知道的。”

萧杏花见这薄夫人终于被自己说动,心自是松了口气,恳切地道:“谢夫人体谅。”

薄夫人看她谢自己,竟觉得莫名有些感动,喉咙里仿佛哽着什么。

她忽然觉得她希望自己能为眼前这个女人做更多的事。

“那个远亲,其实是我儿媳妇的一个远房表舅,过来燕京城投亲靠友,暂时借住在这里。这样吧,我们这就去找他,我会让他永远不许说出那件事,顺便给些银子,赶紧把他打发走就是了!”

“还是夫人考虑得周全。”萧杏花总算是放心了。

于是当下,薄夫人亲自带了萧杏花,来到了前厅,又忙命下人招来那儿媳妇的远亲。

等着那远亲过来的时候,萧杏花和薄夫人默然相对间,那薄夫人想起自己过去对萧杏花的种种不满,自己竟有些羞惭:“夫人,往日是我眼拙,也是我忒俗了,自以为生于侯门之地,养于深宅之,心胸狭隘,见识浅薄,竟看不上夫人,这是我的不是。”

“夫人你说得哪里话,如今夫人肯帮我,我都感激不尽的,哪里还能说是夫人的不是!”

一时这两个女人你瞧着我,我瞧着你,一个是想着,她这个人只是外面看着冷,其实是个通人性的,另一个想着,这妇人虽说出身低,可是品性气度却都是上上之人,两个人这么想着,彼此间倒是一下子仿佛生出许多情谊。

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那底下丫头急匆匆地回来了,随着一起来的还有薄夫人的儿媳妇,却是禀报道:“表舅老爷刚刚出去了,并不在家。”

薄夫人一听,顿时站了起来,急声问道:“去了哪里,何时走的?”

那儿媳妇容长脸儿,见自家婆婆神态,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连忙道:“已经问过底下人,说是就在刚刚,朝敬南要了一匹马,从侧门出去了。”

萧杏花听这话,瞬时感到不妙,连忙问道;“他是自个儿出去的,还是有旁人来寻?”

儿媳妇抿了抿唇,艰难地道:“听说是有个红脸膛,穿了锦衣的大个子来寻他,这才把他叫出去了。”

薄夫人也是精明之人,听得此言,顿时明白过来,知道是有人暗使鬼,早早地把这表舅爷请去了,一时竟比萧杏花还着急呢:“这得赶紧去追啊!追回来!”

第70章

事关重大,萧杏花此时倒是不急了,她微微拧眉,却是问薄夫人道:“敢问那远房表舅姓甚名谁,又是什么模样?”

薄夫人忙向萧杏花道:“他姓孙,大名叫孙德旺的,生得圆头大耳肚儿挺……”

薄夫人后面的话萧杏花都没能听进去,她只听到了那“孙德旺”三个字。

孙德旺,她怎么可能忘记这个名字呢?

就是这个人,当初对她纠缠不休,在她修脚的时候施出手段来羞辱她,甚至为了能让她委身于他,威逼利诱,放出流言,毁她名声!

甚至他纠缠着自己不放的事,还被年幼的女儿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