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几十年前有西洋人开始进献钟表入朝,日积月累下来宫中可用的西洋钟便有了不少。柳宜背后的廊下墙边便放着一座,在夏日里晌午的艳阳下,在安静之中,秒针嘀、嗒、嘀、嗒的声响显得无比缓慢。
不过多时,三人额上就都漫出了一层细汗。
宫人们站桩都是硬功夫,御前犹是。若逢天子出巡,或逢重大节庆,得凡需要宫人们端着东西立在旁边的时候,常是一站就不知多久。
站时姿态要稳,不能乱动,显得规矩松散;东西更端得要稳,万不能摔了碰了。
便是不提这些特殊的时候,平日里在殿中当值也多是要一站一整天的。
顾鸾记得自己上一世被调到御前时已年逾四十,仍能稳稳当当地从早站到晚。后来在御前时日久了,反倒懒了下来。
——只因皇帝总随口跟她说“坐”,常还要让人给她上个茶,再来两道点心。
那时她自己都调侃自己当差当得没点正经,指不准小宫女们私下里要怎么说她倚老卖老。
如此站了约莫一刻,便已有人不太撑得住了。端着托盘的双臂漫出酸软,颤抖不止,只能强撑。
再过一刻,顾鸾清楚地听到右侧的方鸾歌强自吞了口口水,约是站得渴了。
柳宜将这一切细微之处尽收眼底,却不开口。又看了近一刻,她便索性离开了这方院子,任由三个姑娘站在那儿,只留了手下的宫女们在院中盯着。
柳宜一路往南走,欲回紫宸殿去,尚未走到殿门处就看见张俊在那里探头张望。
见到柳宜回来,张俊就笑了。
不必张俊开口,柳宜也知他想打听什么。
二人便暂且先拐进了侧殿,张俊阖上殿门,恭请柳宜落座,又亲手去给她沏了茶:“好姑姑,这回着实是辛苦您。您给我透个底,皇上到底什么意思?”
柳宜气定神闲地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实话告诉你,我也不知道。”
张俊神色微变,柳宜笑了声,摇头:“你不必这副神情。姑姑与你说句实在话,你和皇上都是我看着长大的,你的忠心我也清楚,没有什么事情需要瞒你。至于皇上那儿,他拿我当长辈敬着,却到底是与你这年纪相仿的才更亲近。眼下这事,你若是不明圣意,我就更不会知道,你不要疑我有事却不跟你说。”
最后一句多有几分责备意味,张俊自有些慌,亦有些愧,连声道:“不敢不敢。”
语中一顿,他又叹气:“我只是觉得皇上近来……近来古怪。”
这话若落在旁人耳朵里便是大不敬,也就他们两个敢私下说一说。
柳宜听言也叹息:“是古怪。”
一直以来,她都自问对自己奶大的这个孩子知根知底,他自幼就是个上进的好孩子。十三岁承继皇位,如今已在位四载,四年来选贤任能、励精图治,谁谈起他来都要说一句“玉树临风,才德兼备”。
直至近一个月,也不知是怎么了,就像着了魔。先是无心后宫,任谁劝也不顶用,几日前又突发奇想要将今年入宫的宫女中所有名中带“鸾”字的都挑出来,调来御前。
——前者且不多说,他还年轻,朝臣们对于皇嗣也并不那么着急。可后者,就大有几分昏君的味道了。
万幸他虽有了这么古怪的念头却并未荒废朝政,这才没闹出大乱子来。
御前最当红的二位这般思量着,不禁情绪复杂,半晌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