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谜(到时候,她要大声笑话他。...)

宫阙有韶华 荔箫 3910 字 8个月前

“一匹成马一天需草料三十斤,幼马需草料十二斤,每斤草料九文钱。驯兽司现有成马八十二匹,幼马四十三匹。”

“一只鹦鹉一天需鸟食半两,每斤鸟食三钱银子,驯兽司现有鹦鹉一百二十七只。”

“……”

楚稷看了三行,脸就绿了。

这四五纸上足足写了二十余个物种,所食饲料的种类、价格各不相同,良王洋洋洒洒地写了个尽,最后问一个月共需多少两银子。

楚稷心生暴躁,一时在想要不那两匹马还是不给他了,但顾鸾在旁边搓了搓手:“这个我来。”

她边说边将纸页拿走,坐到八仙桌边端过算盘,噼里啪啦打得飞快。

这是她上辈子练出来的本事。上辈子她从小宫女熬到尚宫女官再一直到御前当掌事,不知看过多少账册,打算盘的本事早就刻进了骨子里。

楚稷站在旁边眼看她打算盘打得手指都成了虚影,直吸凉气:“厉害啊。”

顾鸾笑一声,也不抬头:“可惜就一把算盘,若有两把一起打能快些……你得等等我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已将第一页纸翻了过去。楚稷原想坐下等,见状收回了迈向椅子的脚,安然在旁边站着等她。

过了最多小半刻,顾鸾就敲出了个数:“一千六百六十六两。”

看得出,良王是专门凑了个吉利数。

“但这什么意思?”她一时不明就里,抬头就看到楚稷脸绿了。

顾鸾哑了哑:“怎么了?”

“梅园。”他铁青着脸转身边往外走。顾鸾匆忙跟上,看出别有隐情,愈发好奇地追着他问:“怎么啦?为什么这个数就是梅园?”

他绷着张脸,显然不想提。她越看越好奇,不屈不挠地追问下去,他终于脚下一顿,瞪着她:“不许告诉别人。”

“嗯!”顾鸾捂住嘴巴,“谨遵圣旨。”

楚稷犹是谨慎地转头看了眼宫人,见都离得不近,才揽着她压音说起来。

原是他小时候也曾很淘气,六七岁那会儿不愿读书就找着茬逃课。

逃课被抓回去就要被打手心,可他还是乐此不疲――小孩子嘛,总能莫名有种“只要不读书什么苦都能吃”的劲头。

有那么一回正逢清明,他又溜出来,躲躲藏藏地一路溜到梅园玩。玩了不多时,老师和宫人们就都寻了出来,他灵机一动,先是好一阵抽搐,再猛地恢复正常,假装高祖皇帝附身,企图用装神弄鬼逃脱责罚。

别说,这招还真有用。老师和宫人们听到高祖皇帝的名号多少有些敬畏,一时无人再敢上前。

但后来母后风风火火地杀了来,定睛一看,黛眉挑起,上前两步一嘴巴抽得他不敢再胡闹。

再后来,母后就拎着他去了高祖皇帝的灵位前,要他告罪认错。要求倒也不难,不必他有什么深刻之语,就要他一遍遍说:“天祖父,我错了。”

母后还气定神闲地给他选了个吉利数:“念一千六百六十六遍。”

就这样,他那天跪在高祖灵位前念到哭,做梦还梦到高祖皇帝拈着白花花的胡须笑话他,也不知是不是显了灵来气他的。

这些事,小他十余岁的良王原是不知道的。直至前不久他又斥责良王不好好读书,许是话说得狠了些,母后听不过去,就说了这些旧事来打岔。

良王这浑小子果然会找机会拿这事笑他……

顾鸾边听边设想他儿时的样子,又想他跪在高祖灵前哭,笑得直不起腰,任他怎么瞪她都停不住。他们就这样在一片笑声中走近了梅园,说来也巧,离梅园最近的一处宫室便是葳蕤宫,顾鸾正专心寻觅,女子空灵的歌声渐次传来。

楚稷浅怔,循声而望,转而辨出唱的是什么,神色一厉。

张俊亦听清了两句词,当即一拽燕歌,带着人浩荡而去。楚稷遥望见他们去了,就不再理会,帮顾鸾找寻东西。

出了梅园,燕歌四下张望着:“什么人在唱歌?”

“呵,准在葳蕤宫。”张俊头也不抬地往葳蕤宫走,“你没听出唱的是什么?”

“没有。”燕歌摇头,“唱的什么?”

张俊瞟她一眼:“《长门赋》听说过吗?”

燕歌神色一震。

《长门赋》,那时汉时的陈皇后托司马相如写来挽留汉武帝的。措辞哀婉,能令闻者伤心。

葳蕤宫里现下唱起这个来,可说是为保一命的放手一搏,亦可说是贼心不死。

一行人风风火火地杀进葳蕤宫,循声而去,果见顾氏正在靠近梅园的那道墙边高歌。

她的歌声哀婉清幽,让人闻之动容。张俊紧皱着眉,摆了下手,即有两名宦官窜上前去,二话不说将她按住。

“干什么!”顾氏挣扎起来,“放开我,放开我!皇上还没废了我呢!”

两名宦官自不会理会,强押着她到张俊跟前跪下,张俊垂眸冷眼:“才人娘子,您这是嫌命长啊?”

这句话慢条斯理地道出,终是激出了顾氏心底最深的恐惧,她拼力地摇着头,满目惊恐:“不……别杀我,别杀我!张公公您行行好帮我求求皇上好不好……别杀我!我不敢了!”

张俊一时间还真心软了那么一下。

其实在方才闻得歌声时,他就知顾才人这是在垂死挣扎――正月里头杀人不吉利,皇上口谕出了正月再赐死,算来也就还剩两天了。

一个死字放在眼前,任谁都会想用尽力气再搏一搏,为自己博一条命来。

只可惜,顾才人这搏命的法子实在不聪明。

张俊叹着气,摇了头:“下奴无能,帮不了您。”

燕歌更是一声冷笑:“才人娘子,您现在知道怕了?前些日子您害佳妃娘娘的时候,那是步步都奔着要她命的目的去的,怎的不见您想着行行好呢?”

.

“那边!”梅园里,顾鸾忽而望见假山缝隙里有一抹奇异的绿光,便一把拉住楚稷,提步寻去。

绕至假山一端,往里走了两步,眼前所见令她一讶。

这回不是线索了,是真真正正的贺礼。大大小小的匣子堆满了假山间的空地,正当中原有方石案是宫人小坐下棋的,眼下也摞了好几只木盒。

她方才所见的绿光也在其中,是放在案上四角的夜明珠,颗颗都有巴掌大,在夜色中光明璀璨。

“……干什么弄这么大阵仗!”她木了半晌,嗫嚅着瞪他,却还是忍不住笑了,又觉不好,赶忙绷住,“劳民伤财的,多不好。”

楚稷啧声:“知道你心系百姓,我才不做劳民伤财的事。”他笑着指指四周围的匣子,“多是库里挑的,只‘劳’了我一个人,从去年十月就在慢慢挑选。其余便是让宫人们在京中挑了些有趣的东西,都好好付了钱的。”

说罢他便大步流星地走向一侧:“来看看喜不喜欢啊,我觉得我眼光还行。”

“我必定都喜欢。”她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含着笑,顿了顿,“但我最喜欢你做的汤包。”

楚稷微怔,回头看她。两人相视一望,他突如其来的不自在:“喜欢就好。”

顾鸾抿起笑,往他跟前凑了两步,踮起脚尖,双臂在他肩头一搭,仰首吻在他唇上。

她打算等老了再告诉他,他这一场大戏是如何“滴水不漏”的。

到时候,她要大声笑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