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天凉,园里夜景也好,再有薛家人讲讲风土人情,天子颇有兴致的走了半个多时辰,其间却还使人去吩咐女眷那里,若觉疲惫,可先行休息,特特又关照了薛老太太,令之受宠若惊,自是不提。
如此一遭走下来,再摆一场小宴吃过,已尽亥,薛氏的男姻女眷,再三安置之下适才退下。
明微随圣驾居住在水庭之东的玲珑馆,玲珑馆地势稍高,后头有琵琶园,西面则是荷花池,养了睡莲万株,有远香堂可赏莲观荷,间或几声蛙鸣入耳,是个清凉消夏的好去处。
明微比他是早一些过来的,甫入内室扫了几眼,就没再动。
皇帝回来时就见她笔直的坐在卧房春凳上,眉眼淡静,只面上略有点儿疲色。
汉人的规矩男女不同席,他没料她和长公主说话说了一下晌,饭都没传回来,走了一晚上,又连她的影子都没见上一面,颇是不郁,这一会儿见到人才高兴,走过来瞧她,却发现她手里握了一根玉簪,定神一看即发现面熟,“这簪子……”
明微道:“当是故友所赠。”
“故友?”皇帝回目一扫,“方才进门,堂有幅松竹图上的题字甚像你的笔迹,原当是薛家罗来讨好你的,莫不也是这位故友?”
明微点头,“是薛家长房的二姑娘。”
皇帝揽了她坐下,“我还以为你和那混小子有什么交情。”
明微一扫他,才发现他脸上有些说不出来的别扭,不由嗤笑:“您看年岁我也是不识他的。”
他自己也好笑,去看她手里的簪子,摩了摩那簪子上的清平二字,问她:“胡夫人旧物?昨日你还那样大方?”
明微是有些意外的,簪子上的字是先古时期的契,现世早已失传,李相喜研考此物,可毕生所集,也不过书房里半架子龟甲片,再加先人所撰的一本残籍,到胡夫人故去,他心灰意冷,就通通赠给了友人。而清平二字,并非固有,而是他考据后拼造。
“您怎么知道?”她偏首看他,心里好不怪,全忘了他问的是什么。
“唔……”皇上觉得有些个不好说,“当初朕给你搜罗了好些东西来着……”后来一生气锁了,后来又自个儿倒腾了一遍,还跟你家丫鬟混了个脸熟,有什么我还会不知道?
这样子英明神武的事陛下说不出来,正想怎么圆话,赶巧朝云就在门口漏了半个脸,问:“浴汤备好了,小主是不是现在沐浴?”
“好丫头……”来得正是时候,陛下心口,吞掉了后半句话,换而道:“浴房在何处?”
朝云一呆,明微面色刷的就变了,幸而皇上这会子还有数,一笑去刮她的鼻尖:“如何这么不禁逗。”
明微给他一打岔也就忘了计较,洗完澡出来,他却也沐浴过了,盘腿坐在罗汉床上批折子,细白绫衣松松在身上挂着,依稀也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
头发还在往下滴水,后背衣裳就湿了一片,她手里捧着陆满福千求万求塞过来的棉布手巾,问他:“您怎么不擦擦头发?”
你来帮我擦,她想他应是回头看她,再说这么一句,然后她便可顺理成章的也就可走过去,不料他却盯着手上的奏本,朱笔一点,头也没回的答了一句:“将将送过来几本,我赶着批完了和你说话。”
明微心里就悸动了一下,很抑制住了,却没控制住旖旎的心思。
“此处临水,夜里凉,要伤风的。”说着走过去坐在他身后,一抿唇,撩起了他的头发。
一点点把发丝归拢,再包裹在手巾里,小心而细致。
夜风带着清凉掠进窗来,陛下笔下一停,回眸握住她的手腕笑了笑。
她是头一次主动照顾他,有些不自在,就低敛着眉掩饰。也不似旁人含羞带怯,只一味的寡淡着脸。
皇上觉得就应当是这样的。
众生相,千姿百态,独她每一相态,他都爱入骨髓。
她不惯太过炙热的亲近,便床笫之间,渐渐被他教懂,却也越来越知道克制,至于再抱着她的时候,就无比怀念她那一晚上的全无防备。也是,说不出来的滋味。
他为她的亲近而欢喜,心里转了几百回将人锢住疼爱的念头,却怕以后再得不了这份儿亲近,眼里就笑的一派淡泊,搁下笔,握住她的肩膀,慢慢的凑过去,在嘴角亲了一下,又唇上一沾,咬住,浅浅的吮了一会儿,在她迷离未觉之际即干净利落的抽身而去,低哑着嗓音道一句多谢你,回身提起了笔。
明微低着头,好一会儿他打喷嚏,她才想起来给他擦头发,冷淡着脸抬起头来。
到他再搁下笔,唤陆满福进来收折子,脸上冷意就退下了,只有一片平和。
她是想好说辞了——也是一早就想说的——等他转过身来就先开了口:“我可否求您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