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天底下最卑贱最肮脏最混乱的地方,没有之一。越是底层就越粗暴简单,弱肉强食是唯一真理,人命如草芥,每天都有许多尸体抬出去。
他生下来的瞳色和五官,一半羯奴的血统注定他将处于奴隶营的最底层,连他的母亲一看清他脸,也叹他注定活不长。
不是狠心,而是现实。
可穆寒居然磕磕绊绊的,像个狼崽子一样地活下来了。会走路就会打架,反胜无数次同龄人的追打,躲避无数人大人的恶意,头破血流,奄奄一息,但他居然熬过来了。
但可惜的是,幸运没有一直眷顾他。
在他十岁那年,他所在的奴隶营内迁,途为了救差点被强辱致死的母亲,他举起大石头往对方的后脑勺狠狠砸下去。
但可惜的是,对方没有被一下砸死,没等他再补一下就爬了起身。
穆寒的母亲拉着他兄弟夺路狂奔,这个往日逆来顺受的女人,居然拉着她的孩子成功逃出了营地。
那是一个大雪天。
伤痕累累的三人最终倒在山坡下的黄土路旁,冷,饿,鲜血在身下的白雪逐渐晕染开来,他努力往前爬,因为后面还有追兵。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犬吠的声音,是追兵,但可惜他的意识开始模糊,已经爬不动了。
那个冰冷寒冬,就在他感到绝望的时候,忽他听见远远有铃声。
很清脆的叮叮声,风吹着辎车檐前的银铃,发出悦耳的脆响,叮叮叮叮。
一开始他以为是幻觉,但一会儿,铃声越来越清晰,他勉强抬起头,见得远远的,一车队由远而近。
发出铃声的,是最前头的一辆紫色帷幕的辎车,求生的本能让他生出一丝力气,他拼尽全力爬上雪堆,滚落在辎车的朱轮侧。
“……救我。”
唇动了动,但穆寒知道,他没发出声音。
也是他命不该绝,就在这个时候,辎车车窗帘子掀了掀,他听到一个小女孩嘟囔的声音,紧接着,一张粉妆玉砌的小脸蛋出现帘后。
“啊!”
骤然见他,小女孩吓了一跳惊呼一声。
他心不禁黯了黯,他知道自己的模样有多狼狈,血淋淋极吓人。这些贵人,哪怕他没伤,历来也不屑沾边的,更有甚者连看一眼都觉得污了双目。
但出乎意料的,小女孩立即叫停了车队,她甚至自己亲自跳下车来,她可能就四五岁大,小小一团,手足无措,慌忙解下了自己的小披风盖在他身上。
这可吓坏了随行的管事和仆妇,披风盖他身上不能要了,女婢赶紧从车上另取一件,急急忙忙裹住她抱起来,管事一叠声让将女郎抱进去,解救之事交给他就是了。
小女孩被塞回车厢,不过她马上撩起帘子探头出来,穆寒挣扎仰起头,声如蚊呐告诉她,他后面还有母亲兄弟。
很急切,因为他已经听到犬吠了。
小女孩忙说:“你别怕,我让田阿叔去!”
她连忙看管事,管事忙应:“小的这就使人去,无事,给些银钱买下就行了。”
他喊人迎上去交涉,又扬声叫随队医士来,边喊边扯车窗帘子,苦口婆心:“天儿太冷了,受了寒可不得了,小娘子您……”
穆寒的心这才一定,脱力栽倒。
车窗帘子被扯了下来,但没一会,又偷偷掀起一点缝,小女孩悄悄伸出一条手臂,递给他一个粉红色的荷包。
“这个给你!”
荷包鼓鼓囊囊的,她把车上的糕饼都装进去了,小女孩很认真说:“吃饱就没那么疼了。”
她努力探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