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烟瘾上来了,由不得他多想,拔腿往四斜子家去了。
看老三连跑带颠地来,急得像火上房子,四斜子知道,他这会儿需要什么?赶紧从抽屉里拿出一泡 烟土。
正要递给老三,却见老三不像往常那样递过钱来。四斜子赶紧又把烟土收了回去,放进抽屉。
老三知道,四斜这是怕他赊账。就一脸可怜巴巴地哀求道,“四哥,今儿个先赊一泡,过两天就把钱还了。”
四斜子笑着把烟土重新放回抽屉,顺手拿出一个账本,一边翻着,一边向老三解释,“老三,四哥知道你不是瞎账的人。你有那么多地,又有房子,哪至于瞎四哥这几个钱儿呢?
“可你也别怪四哥小气,四哥给你看看几页账,你就明白四哥的苦处啦。你看。”
四斜子拿过账本,翻了几页,指着一页泛黄的账面,说,“这是六跑腿子欠的,统共八十二块八。上个月,腊月十八,他在家里冻死了。人死账了,四哥总不能跟着他,到地下去讨要吧?
“那六跑腿子,起初欠十多块大洋时,我就追着要。他总说明个就还,明个就还,却又一天天不停地赊新账。
“我寻思,都是本乡本土的,都姓吴,一个祖宗,又是我常年的主顾,哪能为了短几个烟土钱,就不赊账了呢?
“谁料想,他把家里的被褥棉衣全当光了。这不,上个月十八号,大风寒,他在家里活活给冻死啦。”
四斜说完,又翻过一页,指了指,给老三看,“这是三吊歪欠的,统共四十六块五。
“今年开春,他夜里到小刘屯去偷人家的鸡,叫人逮住了,一顿好打,送到了会上 。这会儿,正在小鼻子的大狱里呢。这账,我往谁要呀?”
说着,四斜子又往后翻了几页,说,“你看看,你看看,这些都是欠账,统共三百多块大洋呢。这帮人,眼下是死的死,逃的逃,都成了死账。
“老三,你也知道,四哥这一家老小,全指着这点小买卖养着呢。眼下可倒好,这么多欠账,快把四哥的老底儿赔光了。
“眼瞅着一家人就快喝西北风啦。四哥这才狠下心来,打上个月起,凡是来买东西的,无论亲疏,一概不赊。
“这都一个多月过去了,你天天在这儿,也看见了,四哥赊过账吗?
“今儿个要是给你赊了,那前些日子,要赊没赊的那些人,可不都让四哥给得罪了?是不是这个理儿?老三。”
老三这会儿,哪还有心情听四斜子讲道理?
见四斜子死活不肯赊账,老三着急巴啦,抬腿跑开。气喘吁吁地进了院,直奔上屋。
见大嫂正在锅上熬猪食,老急三火四地哀求道,“大嫂,快拿一块大洋给我。”
大嫂给老三惊瞪着眼睛吓着了。见他这样,也不问借钱干什么,转身进里屋,打开柜门,从钱匣子里摸出一块大洋,递给老三。
老三一把抓过大洋,立时像捡回了一条命,转身跑了出去。
老三今儿个有点反常,搅得大嫂心生疑惑,端着水瓢,站在门口看老三着急巴拉的跑出院子,一时猜不出所以然。
愣了一会儿,见丈夫赶车回来,才醒过神儿来,转身把锅里的猪食,舀进猪食桶里。
冬季天短,不出活儿,丈夫为了能多拉几车粪,鸡叫三遍,就起身套车,往地里送粪。
他先在自家街上,装一车猪圈粪,送到租种老三的地里。又到西南沟那边盘两个短 儿。
夏天,雨季的时候,老大领着长工,在那边地头挡了一个漤羼,把家里积攒的牲口粪、大粪,拉到那里,又在沟边割了些青草,扔到那漤羼里,再往里面灌满水,沤出青肥,足够那一百多亩地施肥了。
两个短儿盘过,老大又装一车,拉到租种老三的地里,这才回家歇脚,顺便把早饭吃了。
等歇过脚,再往地里送两车粪,上午才算歇了工。
丈夫把车停好,回到院里,先进仓房,拿出一个小洋铁盒盛的润滑油,到灶下烤一烤。那润滑油是蓖麻籽柞的,冬季里凝固得像石头,得用炭火烤化才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