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地?”妻子瞪着一只独眼问,“他怎么想起卖地啦?”
“为什么?没钱了呗。”二瘸子说。
“没钱啦?”妻子问,“分家时,分得那些钱,他都花完啦?”
“那可不。”二瘸子说,“沾上大烟,那还有好?这不,眼面前开始卖地啦。”
独眼金凤听罢,长出了一口恶气,好像老三的落难,是她一手促成的,击掌叹道,“活该!那鳖糕子。也有今天,看早先给他嘚瑟的,管多不拿上眼皮看咱,像似咱前世欠他似的。在早,娶了个于丽华来家,看把他牛气的,像这个家装不下他两口子似的。
年初,咱要用他一点菜园地盖房子,妈了个巴子,这鳖糕子,开口就往咱要了一套房子,哪还讲点兄弟亲情?这回可好啦,老婆打死啦,地也卖啦,老天真是开了眼呀,也叫他品品,什么叫报应。该!”
诅咒了一会儿,冷丁想起了什么,问道,“他把地卖给谁啦,统共卖了多少钱?”
“卖给大哥啦,”二瘸子说,“统共卖了五百块大洋。”
“什么?五百?”妻子又瞪起了独眼,说道,“这么便宜!那什么,前几天我到东河沿洗衣服,听说前街大麻子,把东河沿那块地卖给了吴老六,一亩地背十块大洋呢。老三也有块地挨着那块地,这会儿,怎么才卖了个半价?”
说完,又觉得哪处不对劲儿,劈头骂起丈夫,“你个驴进的,平日,你不是夸奖自个儿头发梢都是精神?今儿个怎么瘪鼓啦?成了霜打的茄子!那老三也是你的亲兄弟,凭什么,好处都让老大他们全占啦?
“你也是老三的亲哥哥,凭什么不二一添作五 ?一家一半,把那地买下,转手就能赚个几百块大洋。你个鳖头,反倒腆着个屄脸,去帮人家写约,到末尾儿,连一口汤都捞不着喝,只灌了两口马尿回来!呸!”
说罢,一口痰吐到二瘸子的面门。
二瘸子这会儿,哪里还敢在独眼面前逞强?
赶紧拿袖头把脸上的痰擦净,一脸哀怨地斥苦道,“丫儿她妈,不是我不想沾这个好处,好歹那是块肥肉,谁不想往嘴里吃?只是你这阵子,太浪狂啦,把咱的路给堵死啦,那我可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啦。”
“嘿,”这句话可把独眼气得哭笑不得,又破口骂道,“你这鳖头,自个儿没本事,反倒怪起老娘我来啦?老娘成天在家里呆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过,就是想卖屄去,都找不着个闲地儿。你这鳖糕子,这会儿倒把天大冤柱,栽到老娘身上啦!你说,我怎么浪狂啦?”
“我问你,”二瘸子低声问道,“你跟没跟外人说,咱家盖新房,统共花费了六七百块大洋?”
“说过,”独眼一口应承下来,“本来就花了嘛,有什么好怕人的?我就是想让村里人知道知道,眼气眼气他们。这跟买地有什么关系?”
“那关系可大啦。”二瘸子说,“丫儿她妈,当初分家时,俺哥儿仨,一人分了多少钱,你又不是不知道。一人统共就分了四百多块大洋。现如今,咱光盖房子,就花了将近七百块大洋。你叫大哥和老三心里,会怎么想?”
听丈夫说了这话,独眼又破口骂道,“妈了个巴子,我看你是死蟹子,不冒沫,这点事儿,你都编不出谎来?你就说咱在外面借钱啦,拉了一屁股饥荒,不就得啦?”
“哪像你说的这么轻巧?”二瘸子说,“丫她妈,你好好想想,咱的亲戚里道,谁家有钱?一下子能借给咱一二百块大洋?你要是这样说了,大哥和老三他们,要是较起真儿来,问你都跟谁借钱啦?你还怎么编谎儿呀?”
听丈夫说得在理,独眼消了火气,不再吱声。
二瘸子看机会来了,赶紧说,“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咱不小心,没低调做人,太张扬了,结果就把自己的路给堵死了。下半晌,你没在场呢。你要在那儿,听大嫂说那几句话,一准得脸上挂不住,呆不下去呢。”
“大嫂说什么啦?”独眼问道。
“大嫂说,按说老三这些地,他们和咱,平半买下才合适。只是前些日子,听你说,咱家盖新房,花了六七百块大洋,估计咱眼面前,也没有钱啦,老三又急着用钱,要卖地,不得已,他们才把老三这些地买了下来。”
二瘸子说到这儿,看着独眼,见独眼妻子没了说法,才又说道,“你听听,大嫂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堵了咱的嘴,又叫你挑不出理儿来,又显出她自己有多大气,不肯吃独食。当时,我脸腾得就红了,没敢再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