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是不可能永远正确的,源长录很清楚这一点,但他更清楚,自己的人生并没有那么高的容错率。直到现在,他都可以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背后追逐着他,那是无数堆砌起来的坟墓,他曾经的友人们在山村的谷底看着他。
他不需要因为日本公安犯下的罪孽折磨自己,这句话说出来倒是非常简单。
他们原本是那么期待着一起放学,期待着在车上一起唱歌。然后他们就被杀掉了,校车坠落下悬崖,从遗物里搜出给生病的他准备的笔记。然后日本公安找到他进行盘问,第一个问题就是“你知不知道重信星子去了哪里”。
——这是你的错。
大人们这样说。
——因为你轻信了重信星子的鬼话,你们班上的人都被那个臭娘们,那个魔女蛊惑了,而她用他们的生命作为代价逃了出来。这都是你的错,如果你早点举报,而不是卖弄你的小聪明写那些共产党的鬼话,所有人都不用死。
——但是你还有赎罪的机会。
——告诉我们,重信星子和她的那个魔鬼儿子逃到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他说,他在夜色中不断发抖。日本公安不让他睡觉,只要他不说重信母子到底跑到哪里去了,他就不能睡觉。大人们围在他的病床前面,一看到他要睡觉,就开始骂他,打他,而祖父和祖母只是看着。
——真晦气,我们家里一向正派,怎么出了这么个丢人的东西。还在学什么共产党?真是发疯,这小子发疯了!就和他的那个没出息的爹一样,是个脑子有病的疯子!
他在夜色中不断发抖,他因为太困而昏过去,又被弄醒,他的心脏跳得很重,每一下都像是要震断肋骨一样。但老师叫他保密,老师说他已经因为泄密而失去了那么多同学,如果再泄密的话,他就会连老师一起失去,他必须要保守秘密。
他被拖去看了同学们的墓碑,同学们的爸爸妈妈朝着他丢石头。都是他的错,都是他引来的红色的魔女,他被那个该死的魔女蛊惑了,他害死了他的同学们。
但是,不对,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老师教给他们的明明是要爱着所有人。老师告诉他们他们生来就是平等的,他们应该活在一个更好的世界,他们现在要好好学习,以后成为一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以后去改变社会上的一切不公,以后去保护更多的人。
他们把他按在墓碑前面,一个墓碑磕一个头,最开始的时候他还可以用自己的力气跪下,之后就是被按下去的。对他微笑的人都板起了脸,把他按下去,让他的头撞在地上。他闻到自己的血的气味,这是重病的他能够嗅到的,最清楚的一种气味了。
其实那个时候他并不觉得疼,他只觉得眩晕,似乎天地都颠倒了过来,就像是这个世界一样。告诉孩子们要改变社会的不公的家伙是魔女,而拷问着一个小学生的家伙是正义的守护者。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日本公安算什么正义?
老师说过,日本公安曾经叫做特高课,他们在另一个国家,另一片比日本更加广阔的土地上犯下过更可怕的罪行。他们拿更小的孩子来当作病毒的实验品,他们用人来试刀,他们会嘲笑着,用烧红的炭火贴在人的身上。但是有很多人不会对特高课屈服,所以源长录也不该对日本公安屈服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