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怕疼。
他不应该怕痛。
在那之后,源长录对疼痛就再也不那么敏锐了,虽然他可以正常感觉到疼痛,但那种感觉再也不会影响到他的行动。即使双腿骨折也可以继续行走,即使手臂折断也可以开枪,他不应该怕痛,所以他就再也不会害怕疼痛了。
后来公安走了。
村民们又变成了很好的人。
他们过来和他道歉,说公安在这里没办法,他们只能这样,他们给他送伤药,他们给他送水果,他们抱着他,叫他可怜的孩子。于是他就必须要原谅他们了,因为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而且他们失去了孩子,他们比起他更加痛苦。
他不能恨,他要去爱。在爱以外他还需要做更多的事情,老师叫他小战士,老师说他可以跟着自己一起解放日本。在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老师所说的话语中究竟有什么含义,他只是在想,他确实在做正确的事情。
慢慢的,他明白了自己正在做什么,在理解之后那种阴暗的感觉就消失了。他并不是为了老师去革命的,他确信了自己要走的道路。但依旧有些晦暗不明的东西在他的身体里生根发芽。
他不能闻到烟味。
那并不只是因为他觉得烟味很恶心,或者他对健康非常重视,一点二手烟都不能闻之类的原因。他厌恶烟味,是因为在他病床边上监督着,不让他睡觉的那个公安,总是把烟吹到他的鼻子里,在用这种办法,看到他难受的表情之后,大声嘲笑起来。
他唯一的报复方式只有呕吐,把舌头探向喉咙,努力让自己的咽喉受到刺激。胃酸刺激着咽喉的内壁,带着勉强喝下去的药一起,吐到了对着他抽烟的公安的身上。那个公安骂了一句什么,然后站起身来离开,离开之前扇了他一个耳光,让他感觉耳朵里嗡嗡作响。
小主,
这个公安很可怜,一半的源长录这样想,他只能用暴力让人屈服,当他发现他的暴力甚至无法让一个小学生服从于他的时候,他比起那个小学生更加的手足无措。他自以为他拥有权力,但这份权力是他的身份带来的,和他本人毫无关系,甚至他的身份也不是绝对的权力。
我很可怜,另一半的源长录这样想,即使知道这些,我也依旧没办法做出什么,我只能吐到他身上,然后被他打一顿。我什么都无法改变,我甚至就连自己都无法改变,因为我不可能因为他们的一句两句话就转变自己的思想,思想是不能随便更改的。
如果不去想就会轻松很多,但如果不去想就会浑浑噩噩的死掉,不去想就会变成祖父祖母,不去想就会变成父亲母亲。不去想的话,就会变成祖祖辈辈生活在山里,随波逐流的任何一个人。
思考令人痛苦,却又无法停止思考。
但是有个办法可以让自己变得不那么可怜,那就是除开同志之外不去爱任何人,除开同志之外不去信任任何人。只要和大家都保持好距离,就可以对世间万物都抱有悲悯的情绪,只要自己不受到伤害,只要自己不认为自己受到了伤害,就可以去同情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