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里长闻言赶紧摆手:“若真是亲戚早在坞寨里一起被平了……村落都是两个村落,只是五百年前算是一家,平日巴结人家,这才称的本家。”
众人哄笑,韩乡正虽然晓得双黄里和三黄里其实是有些说法的,但此时也后悔当着黜龙军的面多扯了此事,便也随着哄笑过去。
“也是看命。”笑完之后,还是那赵伙长堂而皇之说道。“比方说,我们张营头便也是里长出身,济阴老兵人尽皆知的,可世道一乱,不就乘风而起,做到头领,领一营兵了吗?这还只是河北这边,东境那里,产业、家族也还是在的。如今越来越得用的窦头领本是河北人,你们也该知道的,高鸡泊的那位,也是里长到郡吏,然后反了的……”
“窦头领我们是知道的,但也是死了全族才熬到的的。”黄里长摇头不止。“倒是你们那位张头领,居然这么顺吗?”
“自然。”赵伙长正色来言。“当年我们张营头情状跟黄里长这里一样一样的,平素带着三五个人,收个税、捉个贼什么的,结果三征的时候,贼多的捉不完,上头要反过来治他罪,没办法,就弃了家,带着一伙子人找王五郎王大头领做投奔,藏在了王五郎庄子里,然后便跟着张龙头立了黜龙帮,一直到眼下。”
“这是跟对了人,遇到了贵人。”韩乡正啜了口浊酒,插了句嘴。
“确实。”赵伙长想了下,认真点了下头。“其实真要是细细来算,我们黜龙帮几十个头领里面得有七八个都是里长、乡正、郡吏出身,都是三征的时候被逼的没办法,但遇到我们龙头前,也都是运道不足……还有另外一位张头领,你们该认得的,叫张金树,绰号八臂天王的奢遮人物,听说就是这边平原渤海一带的郡吏,也是三征被逼反,但河北根本不能立足,结果去了东境遇到张龙头,便风生水起了……”
“这位还真知道。”黄里长精神一振。“当年在常家集见过一次的,当时只是管治安的,过来跟几个当地豪杰说事情……”
“我们这位大龙头,据说是真有些神异的。”一名稍显年轻的黜龙军军士此时也插了句嘴。“之前跟其他营头一起的时候,那营里就都说,我们龙头在北地就是被黑帝爷选中,过来中原腾龙驾雾的,注定要成就一番唐皇那般基业的,这次马脸河打仗时也有人传,说大龙头的真气也有神异说法。”
黄韩两个地方上的人登时诧异。
“这个就不扯了。”倒是赵伙长直接打断了这说法。“大人物哪个没说法?不过咱们龙头确实是有本事……对比着河北跟东境就知道了……三征东夷就是顺着大河走的,两边一样苦,结果现在东境早安稳下来了,河北这里却艰难到这份上。”
韩乡正摇了摇头,没吭声。
黄里长倒是犹豫了一下,然后认真来问:“东境真的挺好?”
“那是自然。”赵伙长坦然以对。“我便是东境人……说实话,之前在东境还不觉得好,还觉得龙头管的苛刻,日子也没有太平时好过,但一过来河北,便晓得龙头是真本事,听他的吩咐做事,吃他的粮饷打仗便是,省得落得个河北这边的下场。”
黄里长点点头,忍不住再来问:“所以,县城那里也是真给种子和农具?”
“自然是真的。”不等赵伙长回复,韩乡正反而敲了桌子。“老黄,你不信别人,那我还能骗你吗?我是亲眼看到的,县城那里张大龙头亲自坐镇,三个营的兵马三面摆上,东面开了大炉子,没日没夜的做着农具;西面是从东境运来的种子粮,全是骑兵加速护送来……包括之前给你们铜钱和铁器,就是为了今日的说法,这个叫铸剑为犁,浮财化苗。”
黄里长明显愣了一下。
“黄兄弟若是之前不信,为何还来这般殷勤?”刚刚放下汤碗的赵伙长此时也来问。
“便是不信,也该这般伺候的。”黄里长苦笑一声。“我说句不好听的,几位心宽,不要往心里去……之前朝廷的官差来了,也要这般拿出家底子的,不是要奉承,而是怕生事。”
韩乡正幽幽叹了口气。
三名军士中的两个年轻的便要说些什么,却被年长者摆手止住,后者也只是感慨点头:“晓得你们的辛苦……所以现在村里怎么样,艰难到什么份上?”
“多说空话惹人烦。”黄里长闻言愈发感慨之态。“我只说一件事诸位就知道了……几位知道村头那颗大树为何是秃的吗?”
“挨得近,摘得时候省力气,所以被村里人摘过了,吃光了?”赵伙长一猜便中。
黄里长点点头:“赵伙长也是经历过的。”
“这几年死了多少人?”赵伙长继续来问。
“不好说,谁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跑了,而且也不晓得从啥时候算。”黄里长叹了口气。“不说三征以来这三年,便是再往前算,算到二征、一征,也够乱的……而且制度也乱变,一开始一个里是一百户,结果户口分的特别小,根本供养不起人,后来便改了制度,允许有大里,管三五百户,其实就是一个庄……我们这个村落,一征前一度快到五百户,千人朝上,记得这个是因为当时还要商议是不是再设一个里?”
“现在呢?”
“现在……”黄里长沉默了片刻。“不知道……可能还有七八十男丁,两三百妇女,二三十个孩子,好久没点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