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钱宁投靠刘瑾门下 葛儿奇遇少年天子(二)

廖堂得意地笑道:

“早说这话不就结了。”

钟鼓司大都是戏子出身,宫中跟外头一样看不起戏子,他们在宫中没有地位。

连几个佥书和监工在内,眼睁睁看着廖堂一行人押着葛儿扬长而去。

廖堂得意忘形,进司礼监大门时,与一个往外走的撞个满怀。

葛儿眼尖,见那人正是与他一块儿赌马的少年,忙喊道:

“少爷救命!”

这一喊顿觉手臂一松,抓他的人放手了,全都跪倒在地,山呼万岁。

葛儿这才知道少年竟是正德皇帝,只觉得脑袋一阵轰鸣,竟忘了跪拜。

正德问:“让这家伙逮住啦?”

“他要杀我!”

正德看了看廖堂,忽然一脚将他踢翻,骂道:

“你小子逮住他也就罢了,为何要害他性命?”

廖堂夸张地仰面倒下,滚了一身泥水,然而却满面堆笑说:

“万岁爷,奴才怎舍得害他性命呢?也就是逗他玩玩罢。”

正德吸了吸鼻子,勃然怒道:

“他咋吓成这样子?王八蛋,还欺骗朕!”

边骂边踢了好几脚,然后才说:

“在这儿呆着,没有旨意不准走动!”

正德处置廖堂后,便命葛儿:

“带朕到你们那儿看看。”

往钟鼓司的路上,葛儿发现一大伙人远远跟在正德后面,就是坐在台上做庄赌马那伙人。

葛儿毕竟是街头混大的,正德一进大堂,他就扯开喉咙喊:

“皇上驾到!”

这一嗓子唬得钟鼓司里头的人张皇失错,乱纷纷跪倒一地。

正德见那模样,高兴得哈哈大笑。

“朕好久没有乐过了,你这嗓子喊得利索呀!”

原来早朝时,赞礼官呼喊照规矩来的,正德一听正儿八经的腔调就烦。

葛儿这一嗓子从戏台上学来,正德反觉得受用。

“进宫后都干些什么?”

小主,

葛儿不感到害怕了。

“回万岁爷,我们刚进宫的学艺官,听说是预备万岁爷大婚用的。”

正德皱起眉头。

“别提那事,一提朕就心烦。”

葛儿吓得不知如何接茬,正德又问:

“你入宫前干什么的?”

葛儿恭恭敬敬说:

“回万岁爷,奴才进宫前唱过戏。”

他在教坊司唱戏前是个小乞丐,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经历,他只能说唱戏。

不料正德又来兴致了,问他唱过哪出戏。

葛儿只排过一出戏,想来点新奇的逗正德高兴都没得选择。

“回万岁爷,有出戏说孙行者保护唐三藏取经,妖怪抢唐三藏做丈夫哩。”

正德忽然拍手一笑。

“那不是抛绣球吗?”

“正是,妖怪用绣球打中唐长老的头哩。”

“好,你替朕办一趟差。潘干,传廖堂过来。”

廖堂还站在司礼监门口没敢乱动。潘干走到他跟前。

“老廖怎么啦,小官没讨上,倒挨了龙脚。”

“王八蛋,你再说,当心你的皮!”

“怕人笑话,就别做出那种没下梢的事。也不想想,那小厮天姿国色,你消受得起吗?先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模样吧。”

廖堂站了大半天,心里一直盘算着将葛儿弄到手。听潘干这么一说,忽然吓出一身冷汗。

他想正德准喜欢葛儿,因而替葛儿毒打他一顿。

这念头一出现,他就不再怀疑,顿时将满腹邪念丢到爪哇国了。

廖堂来到钟鼓司,见正德正在欣赏葛儿唱曲儿。

他怕搅正德的清兴,便凝神屏息站一旁。

正德见到他,叫葛儿停下,将他招到跟前,和颜悦色问:

“刚才没有踢疼吧?”

廖堂咧开嘴嘿嘿一笑。

“回万岁爷,皇上龙腿非同小可,哪能不疼呢?不过天下几人能消受龙腿一踢?这是奴才的福分呢。”

“有机会再来几下,你附耳过来。”

廖堂靠上正德嘴边,正德在他耳边嘀咕一阵子。然后大声说:

“这事你跟葛儿去办,你们不要闹脾气,要不然朕抽你的筋,剥你的皮……”

廖堂又是嘿嘿一笑。

“还有敲奴才的髓。”

正德愣了愣。

“这事让人知道了,仔细你俩的皮!出去告诉王岳,着钦天监择天钦点皇后。”

王岳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正侍候在钟鼓司外面。他见正德同意钦点皇后,如释重负。

“廖公公立此大功,救了多少人呢!”

廖堂得意洋洋。

“廖某不无微功,可还是葛儿小公公的功劳更大哩。”

葛儿跟随廖堂带着几个听差离开钟鼓司,潘干追上来,拦住廖堂。

“恭喜老廖,看来你要让万岁爷宠上几天了。”

廖堂刚让他讥刺过,心里有点芥蒂,没好气说:

“万岁爷给的恩典,关你屁事!”

“我知道你为何不高兴,不说也罢,谈正经的。趁着万岁爷高兴,咱也该发一笔了。你没见万岁爷前一阵子对西苑的豹子十分兴趣?”

“你小子有没有良心?万岁爷这几天烦得很,不想办法逗他开心,就想自己发财!”

“你说的是正理,也是我等份内的事。倘若既哄万岁爷开心,又赚点钱,何乐不为?咱不赚,照样落入别人的腰包里。前回万岁爷喜欢驯鹰,刘瑾那家伙就弄个鹰场,做好多人情不说,还大大发一笔,我就不信你小子不眼红。”

廖堂心里一动。

“你想弄个豹场不成?”

“咱脑袋瓜没有刘老西儿反应快,可也不致于像他那样小家子气,要就搞大的,干脆说服万岁爷派人到边境捕豹,边境的豹子有野性,万岁爷必定喜欢……”

廖堂眼珠儿转了转。

“你的意思是趁机敲边将的竹杠?”

“人都说老廖鬼精灵,果然没有错。边将有的是银子,出手也大方,这机会不要再落到别人手中了!”

“这主意不坏,有财大家发,不管咱俩谁讨到这份差事,都要平分才好。我侄儿廖鹏在锦衣卫,混得没三没二的,到时候他是不能少的,你派什么人自己拿主意。咱们都找机会向万岁爷提这事吧。”

葛儿跟随廖堂带着听差离开钟鼓司,他对廖堂存有余怕,廖堂问话,他往往答非所问。

可廖堂更怕他,处处都陪着小心。

这么一来,葛儿反而不习惯,两人总说不到一块儿。

沿着护城河朝南走,天色渐暗,小雨还淅淅洒洒下个不停,落在身上凉丝丝的。

经过澡堂,老远就见河柳下垂手恭立一人。走近一看,竟是道士,葛儿心里暗暗惊讶。

道士头戴竹冠,身穿道袍,腰间悬挂一把竹剑,想必是装神弄鬼用的。

虽然一付恭谨模样,倒也有几分道貌岸然。一见廖堂等人走近,道士忙趋上前稽首。

道士招呼道:“廖公公近来可好?”

不待廖堂回答,就拉起葛儿的手啧啧称奇:

“这位小公公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骨架儿又是上乘的贵质……”

小主,

廖堂粗暴地打断他的话:

“张道士,你回龙虎山捏泥丸蒙人挣银子,这儿是紫禁城,用不着你来施舍迷魂汤!”

张道士也不恼,依然满面谄笑道:

“贫道觉得小公公生得好,哪得罪廖公公?”

廖堂扯着葛儿往前走,嘴里说:

“谁不知道你张大天师惯会装神弄鬼!葛儿,咱走,别理会他。”

离开张道士,廖堂叹道:

“万岁爷难啊,谁都想要从他身上得恩泽,哪有那么多恩泽呢?”

“万岁爷也烦恼吗?”

廖堂像看怪物似地看了看葛儿。

“你刚入宫,哪知道万岁爷的苦哩!万岁爷这几天烦得谁都不见,走到哪儿也不让人跟着,你说万岁爷心里有多少苦呢。”

葛儿以为皇帝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心里断没有一丝烦恼的,不觉听得发呆。

廖堂似乎想要讨好葛儿,接着说:

“皇亲国戚向他要好处,开口就是要银子要土地,谁将国家大事装在心里哩?荣王府连国家的牧地也想要,国舅爷庆云候和寿宁候一家伙奏讨残盐一百八十万引。盐税可占着国家收入的一大半呀。左班官也不是好东西,动不动就抬出两份诏书来逼万岁爷,什么监守中官超员啦,传奉官没有革除啦,四卫勇士吃空饷啦,皇庄校尉扰民啦,户部没有银子啦。这回又说万岁爷不理朝政,谁都打自己的如意算盘,叫万岁爷如何理呢。想当初万岁爷在东宫时,每天快快活活,何曾受过这么多鸟气。”

在光禄寺附近,一个身披着大红袈裟的老和尚低头合掌,胸前飘着一部花白胡须,犹如入定一般戳在那儿,雨打在他的光头上,点点水珠儿在黯淡的天光下隐约可见。

老和尚虽然在忘我境地,然而道行高深,廖堂一行人才走近,他就矍然睁开眼睛,唱一声佛号道:

“贫僧有礼了。”

“老秃驴,你不打坐修禅,站在雨中做什么?”

老和尚也不恼,和颜悦色说:

“廖施主出宫办差,能否捎带贫僧出去走走?”

“下回吧。”

离开和尚,葛儿忍不住问:

“紫禁城里怎会有道士和尚呢?”